陸云當天回家,發現陸信居然也在家。
“父親不是要常駐興洛倉嗎?”陸云在侍女的侍奉下脫掉鞋子和披風,屋里頭有地龍,暖烘烘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寒意,僅穿著棉襪單衣即可。
陸信揮手斥退侍女,父子倆好單獨說話。
“太倉署拖著不給我關防,還得明早再去。”陸信沒好氣的冷笑一聲,顯然白日里沒少在有司受氣。“聽說謝宇那廝后來去了中書省,八成是找老太師合計什么時候對我下手去了。”
“父親無需擔心,怎么也得給你點時間,才好構陷你貪污挪用嘛。”陸云笑著安慰陸信道:“再說,一有風吹草動,朱大豐會提前吱聲的。”
“我當然不擔心,只是寒心。”陸信憤懣的哼一聲道:“幾百萬災民嗷嗷待哺,他們卻只盤算著用陰謀詭計害人,大玄被這樣的人把持著,豈有不亂的道理?”
“也許,人家已經盤算好了,等殺掉王垕再拿出朝廷的糧食,給自己邀買人心。”陸云淡淡說道。
“嗯……”陸信聞言神情一窒,緩緩點頭道:“八成是這樣。”
定定神,陸信看一眼陸云道:“不說這些糟心事,說說你那邊吧,皇甫彧叫你進宮,應該有糖給你吃吧。”
“嘿嘿,父親還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陸云哂笑一聲道:“那皇甫彧怎會為了我,再去惹上一身騷?撿幾句惠而不費的好話說來聽聽,他就覺著對的起我父子的犧牲了。”
“能得到他的信任,這筆買賣就算不虧了。”陸信聞言不以為意的笑笑,又正色問道:“他這次,應該不只是安撫你吧?”
“嗯。他還正式將皇甫軒引見于我,又讓皇甫軒去上清觀探視衛氏。”陸云點點頭道:“看這架勢,他是要把皇甫軒推出來,試探一下夏侯閥的反應……”
頓一頓,陸云又有些吃不準道:“但他就不怕過度刺激夏侯閥,萬一引火燒身了怎么辦……”
陸云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陸信的神情有些異樣。
“父親,父親……”
陸云喚了幾聲,陸信這才回過神來。
“哦,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我說初始帝將皇甫軒推出來,這其實是一招險棋。”陸云奇怪的看著陸信,不知自己哪句話觸動他的心思了。
“嗯,確實是險棋……”陸信點點頭,強打精神和陸云繼續說話,但整個人明顯都已經心不在焉。
“橫豎都不著急,父親累了一天,就早點歇息吧。”
陸云只好草草結束了談話,陸信也顯然沒了深談的心思,點點頭,目送著陸云起身出去。
陸云回房不久,便聽到正房中響起悠揚的古琴聲,他不禁有些錯愕,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聽到父親彈琴呢。
陸云凝神細聽片刻,發現那是一首他從未聽過的琴曲,曲聲時而活潑婉轉、時而纏綿悱惻,說不上有多高明,卻讓人被蘊藏其中的青春少艾、熱情似火所深深吸引著……
后花園佛堂中,正在做晚課的陸夫人,聽到這琴聲,那古井不波的臉上忽然露出濃濃羞惱之意,緊攥著手中的佛經,咬牙切齒許久,方露出心灰自嘲的冷笑,然后便聽之任之的繼續禮佛去了。
翌日天不亮,陸信便早早起來了。侍奉父親出門口,陸云想要回屋再睡個回籠覺,可還沒等他把被窩暖熱,就聽外頭回廊中,阿姐在和管事的說話。
“大小姐,有位曹公公要見少爺。”
“哪來的曹公公,又是宮里的?”陸瑛的聲音里,透著老大不愿意。
“不是,是大殿下身邊的總管太監。”管事的小聲回道。
“我阿弟在家禁足呢,他愿意等就讓他等著吧。”陸瑛一聽不是皇帝找陸云,便要毫不客氣的擋駕。
“唉,我都說了,但他說,見不到少爺就不回去呢……”管事的苦笑看著陸瑛,見她沒有要松口的意思,只好點點頭,準備出去送客。
“等等。”這時,東廂房門開了,陸云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讓他等等我,我這就出去。”
“你呀,還想天天往外跑?這還有個禁足的樣子嗎?”陸瑛氣哼哼的瞪著陸云道:“讓大長老那幫人看到了,又要擠兌閥主和爹爹了。”
說著,她示威似的揚了揚手中的紫竹杖,此物名喚‘規矩’,乃是繩愆院用來約束觸犯閥規的子弟的。
按規矩,陸云被閥中禁足,繩愆院當派人手持此物,定時來他家中監視,若他不守規矩,還可用此物來施以懲戒。但素來鐵面無情的陸俠,居然將此物交給了陸瑛,讓她來監視陸云……
“嘿嘿,阿姐,下不為例。”陸云忙一面朝‘大權在握’的陸瑛賠著笑,一面努嘴示意侍女,趕緊給自己打水洗臉。“這事兒真的挺重要,就再放我一馬吧。”
“哼哼,這可是你說的,趕明兒起要是再出去,我可真不客氣了!”陸瑛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自然總是寵著陸云的。她將那紫竹杖往桌上一擱,便和侍女一起幫著陸云梳洗打扮。
在阿姐的‘威逼’下,陸云只好又吃過了早飯,這才得到了出門許可,來花廳見那曹太監。
曹太監早就等得眼前發黑、嗓子冒煙,可偏生眼前這少年,是他家殿下久久求之不得的‘師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道:“陸大公子,咱家可總算把你盼出來了。”
“讓曹公公久等了。”陸云歉意的笑笑,剛要在軟墊上坐定。
“別,咱們快出發吧,我家殿下可一早就去那了。”曹太監忙伸手拉住陸云的衣襟,陸云無奈,只好跟著曹太監出了花廳。
院子里,停著輛沒有徽章標識的馬車,曹太監挑開車簾,恭恭敬敬的扶著陸云上了馬車。
馬車出了敬信坊,便一路往西北而去,來到了位于紫微城西的上清宮。
馬車停下,陸云挑開窗簾,看著窗外林木枯敗、殘雪蕭瑟的景象,不由微微一怔。若非看到那朱紅的宮墻、明黃色的殿檐,他完全無法將眼前這里,跟堂堂皇家道觀聯系在一起。
“大公子,咱們到了。”曹太監扶著陸云下了車,便見另一輛沒有標識的馬車早就等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