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北城匠戶們居住的幾條胡同外,突然來了一排馬車,車上滿載著糧食布匹等生活用品,一群錦衣衛校尉或騎馬或步行護衛。
車隊來到胡同前空曠的區域停住,數名持刀護衛散開,警惕著注視著周圍。
最前面一輛馬車的門簾掀開,王承恩自馬車上下來,拿出一個錦凳擺好,一身便袍的朱由檢直接從馬車里跳了下來。
幾個在胡同口玩耍的孩童突然看到這么多的馬車,還有腰挎長刀的軍士,頓時嚇得一溜煙跑進狹窄的胡同里,但又心里好奇,時不時露頭觀瞧這群來人。
朱由檢笑瞇瞇的看著這群孩子,沖著一個光著腳丫,穿著破爛不堪的衣裳,咬著手指頭,藏在胡同里探頭探腦的的五六歲小女孩招了招手,開口道:“小娃兒,到叔叔這里來,叔叔有話問你,還給你糖吃呢!”
說完沖王承恩一伸手,王承恩趕忙跑到車里,拿出一個精致的漆盒交于他,朱由檢打開漆盒,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蜜餞來,沖著十幾步外的小女孩搖了搖。
女孩子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小伙伴,遲疑了一下,終是沒能擋住這種從沒見過的,看上去就非常好吃的食物的誘惑,慢慢走到崇禎跟前。
朱由檢彎腰將蜜餞遞到她手中,小女孩怯生生的接過蜜餞,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朱由檢,并沒有馬上就吃,朱由檢溫和的笑道:“你怎么不吃呀,這叫蜜餞,可好吃了,吃吧,叔叔這里還有!”
小女孩在朱由檢的笑容里放松下來,笑著道:“二丫不吃,拿回家給弟弟吃!弟弟病了,娘親抱著弟弟在哭,二丫就跑來這里等爹爹回來!”
朱由檢心頭一沉,將漆盒交給王承恩,一把抱起女孩,說道:“你家在哪里,帶叔叔過去,叔叔會看病的!”
女孩在朱由檢的懷里掙扎了一下,聽到他會看病,忙道:“你是大夫嗎?大夫不都是白胡子老爺爺嗎?我家就在第二個門!”
說著手指著眼前的胡同。
崇禎抱著她邁步走進胡同,邊走邊沉聲吩咐道:“去太醫院,叫御醫過來,要快!”
身后的王承恩連忙應下,轉身吩咐一名校尉,那名校尉立刻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朱由檢抱著女孩沒走多遠,便來到一座破舊的院落外。低矮的院門敞開著,朱由檢抱著女孩子低頭進了院子,王承恩與幾名校尉跟著進來。
院子雖小,但打掃的很干凈。正對著院門的是三間正屋,一旁是茅廁,院子中間種著一棵槐樹,此時已經開始落葉。
女孩掙扎著從他懷里下來,拿著蜜餞跑向黃泥壘就的正屋,邊跑邊喊道:“娘,大夫大叔來了,還給我好吃的呢!”
隨著喊聲,一名二十余歲相貌普通的少婦從屋內出來,她身著打滿補丁的襦裙,眼睛尚自紅腫著。
看到院子里忽然來了幾個生人頓時一驚,她一下把小女孩攬到身邊,警惕的看著朱由檢等人,開口道:“你們是什么人,奴家夫君上工未回,奴家一個婦道人家,不便與你們講話,要是有事,你們還是等我夫君回來再說!”
見婦人態度生硬,王承恩心下著惱,當即就要上前呵斥。
朱由檢伸手攔下,示意他退后,沖他說道:“這位大嫂,我聽二丫說她弟弟病的厲害,正好我粗通醫術,那就先看看孩子的病情吧,其他的待會再說!”
說罷不容婦人質疑,舉步進入屋內。
婦人待要攔阻,但想到自家家貧如洗,就算這些人是賊人,也沒啥值得拿的。
再說孩子病的厲害,家中沒有銀錢請大夫,看到渾身抽搐的孩子,她已經絕望了,如今聽朱由檢說懂醫術,就如溺水之人撈到救命稻草一般,當下隨著朱由檢進屋。
屋內光線有點昏暗,朱由檢看到正屋里擺放著一張破桌子,兩條凳子,看來這里是吃飯的地方。
正四下打量,跟進來的婦人左手一指,朱由檢順著她的手勢走進左側的屋內。
只見一具土炕上鋪著一張破爛的草席,上面躺著一個幾歲的男童,被一床破舊的棉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只有頭部露在外面。
朱由檢連忙走到炕前,舉手一摸男童的額頭,頓時感覺手掌一燙,以他前世所知的基本知識,知道這是高燒,溫度在四十度上下。
他顧不上被子的臟凈,急忙把包裹住男童的被子解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男童此時已經發燒昏迷不醒。
他正要動手把男童的衣衫也解開,身后的婦人猛撲過來就要撕扯崇禎,嘴里大叫:“你要干什么!”
跟進來的護衛大驚失色。
一名護衛躥上前去,拿住婦人撕扯朱由檢的胳臂,輕輕一扭,只聽咔咔輕響,婦人的兩條胳臂脫臼垂了下來,那名護衛舉掌就要擊打她的要害,朱由檢輕喝道:“莫要傷她!”
那名護衛聞言手腕急轉,切在婦人脖頸上,婦人身子一軟,向一側倒下,那名護衛一把抓住,提在手中轉身出了房間。
說來話長,其實整個過程不過幾秒時間,朱由檢贊許的看了一眼適才動手的那名護衛背影一眼。
婦人剛才的舉動把王承恩嚇得魂飛魄散,萬一要是皇爺被傷著,自己可是萬死莫恕啊。
好在護衛的反應異常迅速,王承恩一愣之間,婦人已被打暈,他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心里不斷自責。
見朱由檢要繼續動手給男童脫衣,急忙上前接過,朱由檢吩咐把窗戶打開,頓時一股清涼的空氣在屋內流轉,把室內渾濁不堪的氣息沖淡。
朱由檢安排護衛去廚房燒一壺熱水過來,護衛應聲而去。
院子里的二丫眼見一個模樣兇悍的人提著娘親出來,頭軟軟的垂著,以為娘親被這個人打死了。
二丫頓時大哭起來,手里的蜜餞丟到地上,邊哭邊撲上去用小拳頭捶打那名護衛,那人尷尬異常,只能躲閃著。
朱由檢聽到哭聲走了出來,示意那名護衛離開,然后蹲下身子攬住二丫,溫聲說道:“你娘親是累的睡著了,一會就會醒來。二丫乖,二丫不哭,再哭叔叔可不給你弟弟治病了!”
二丫忽地止住哭聲,臉上猶自掛著淚痕,時而還小聲抽泣幾聲。
她看著朱由檢的眼睛,感覺到了安全,隨即開口道:“二丫聽話,二丫不哭,叔叔是好人,會把弟弟治好。壞人的眼睛很兇,叔叔的眼睛和爹爹一樣!”
朱由檢鼻子一酸,眼眶發紅,淚水禁不住就要流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抱住二丫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一貧如洗的家庭,臟亂不堪的環境,就在這樣的條件下成長起來的二丫,讓人感到心疼。
自己既然來到這個世界,那就是上天安排來改變這一切的,自己要讓所有像二丫這樣天真可愛的孩子,在富足健康安全快樂的環境下成長,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一名護衛提著燒開的熱水過來,朱由檢放下二丫,囑咐護衛好好看著,然后進入屋內,讓護衛拿毛巾在熱水中浸濕后擰干,反復擦洗男童的脖頸、耳后、腋窩、足底等部位。
二丫家的毛巾已如抹布般不堪使用,王承恩從懷里掏出潔白的手巾遞給護衛,經過一番忙碌后,王承恩伸手摸了一男童的額頭,驚喜開口道:“皇爺,有效用了,比適才清涼不少!”
朱由檢搖頭道:“這只是暫時的,不及時降溫的話,會燒壞其腦子!要徹底治愈還需用藥,御醫怎么還沒來?”
說話間,一陣馬蹄聲傳來,到了胡同口聲音消失,隨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這邊而來。
朱由檢走出屋內,兩名身形高大的護衛架著一個身穿綠色官袍年約六旬的老者疾步走進院內,看到朱由檢后,護衛松開老者,施禮后退到一邊。
身后的一名護衛將手中的藥箱遞到尚在喘著粗氣的老者手中,朱由檢自是認得,這是太醫院的御醫胡方文,醫術高明,太子朱慈烺幾次生病都是由他醫治。
胡方文緩過勁來,突然看見身穿便袍的朱由檢,頓時大吃一驚,剛要行跪拜大禮,朱由檢伸手止住,說道:“朕是微服,不必大禮,先去看病人要緊!”
胡方文在護衛引領下進屋,二丫忽閃著大眼睛仰頭看向朱由檢,開口道:“叔叔,老爺爺好像很怕你!二丫認得他是郎中,二丫認得那個箱子,郎中都用那個箱子!”
胡方文的到來讓朱由檢放松下來,他彎腰抱起二丫,笑道:“叔叔管著大夫哩,這個老爺爺來了,你弟弟的病就沒事了!”
一刻鐘后,胡方文提著藥箱走了出來,放下藥箱對朱由檢拱手彎腰施禮后,開口道:“陛下,那孩子是風寒發熱癥狀,不是大病,只是沒有及時醫治方才到此地步。微臣給其服下解表散熱的散劑,病情已經穩定,微臣已留下足夠的藥,服用幾次后就可痊愈。多虧陛下那些手段,減緩了病情,如若不然,孩子的病情將會難治!”
朱由檢笑道:“還是胡先生醫術高明,朕那些不值一提,回宮后朕自有賞賜!”
胡方文自是連忙遜謝,朱由檢吩咐把其送回宮中,胡方文施禮后告辭離去。
此時二丫娘也悠悠醒轉,睜眼看到朱由檢正在逗著懷里的二丫,頓時急怒攻心,大喊大叫起來。
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都從自家院內走出,朝這邊觀瞧,看到門外持刀肅立的護衛,都急忙縮回院內,緊閉房門不出。
朱由檢理解二丫娘的心思,示意護衛帶她進屋去看孩子,王承恩跟著進去。
進屋后,那名傷她的護衛快速的將其手臂復位,二丫娘不顧疼痛,奔向躺在炕上的男童,嘴里急促的喊著:“小寶,小寶,你沒事吧!”
躺著的男童大約三四歲,此時也已醒來,看到娘親撲過來,虛弱的開口道:“娘,餓!”
二丫娘突然看到兒子醒來,大喜之下撲上去摟住他,感到他的身體雖然還熱,但已不再發燙。眼里的淚珠大滴大滴滴了下來,歡喜的泣不成聲。
待其稍微冷靜下來后,王承恩咳嗽一聲說道:“你這婦人好不講理,我家老爺是何等的貴人!這次親自醫治你家孩子,你竟然還要動手撕扯我家老爺,你可知這是何等大罪!也就是我家老爺寬厚,要是換了別人,你全家都別想活!”
婦人聞言止住哭聲,起身后沖著王承恩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開口道:“奴家錯怪了恩人,奴家有罪,奴家該死!”
王承恩避開她,開口道:“罷了罷了,我家老爺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不會與你計較,你要謝就出去謝我家老爺去,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禮!”
婦人聞言起身,回頭看看炕上起色已經大好的兒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急沖沖跑出屋子,來到崇禎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后,抬頭看向朱由檢,開口道:“奴家有眼無珠,不知貴人是來救我孩兒,貴人要打要罰,奴家都無怨言!”
朱由檢放下二丫,示意護衛扶起婦人,笑道:“你也是愛子心切,我不會怪罪于你。剛才郎中說你孩兒已無大礙,只需再服藥幾次就可痊愈。好了,我還有別的事,等下會有人送來米面豬肉,還有五兩銀子,這是朝廷給你們所有匠戶的。你的丈夫以后也會按月開餉,包括你家在內的所有匠戶們,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你在家要好生撫育二丫和她弟弟,將來朝廷還還打算辦學,讓二丫他們都能讀書識字。這位大嫂,以后的日子會好起來的,我這就走了,以后會時常派人看望二丫的!”
二丫娘已經呆住,二丫聽說朱由檢要走,抱住他的大腿,仰頭看著他,眼里是滿滿的不舍。
朱由檢愛憐的摸著她小腦袋上紛亂的頭發,溫聲道:“叔叔還有很多事要做,二丫乖,在家聽爹娘的話,照看好弟弟,幫著娘做活,叔叔會讓人來看你,有機會也會接你去叔叔家玩耍,叔叔這就走了!”
二丫大大的眼睛蓄瞞了淚水,但忍著沒有流出來,只是乖巧的拼命點頭。
朱由檢摸摸她的小臉,轉身走出院子。
王承恩等人緊跟其后,一院子的人呼啦一下撤個干凈,只留下乖巧的二丫和還未醒過神來的娘。
回到胡同外車隊停放之地,朱由檢吩咐隨行人員,帶著物資和銀子,挨家挨戶的發放。
言明這是圣上體恤匠戶生活不易,特意自己掏錢賞給匠戶們的,其他的不必多言,待工匠們下值之后自會對家人言明。
連護衛加太監總共一百余人跟隨,除了留下十幾人警戒防衛以外,其余人等帶著物資行動起來。
朱由檢背著雙手來回走動幾次后,突然撇見適才將二丫娘打暈的那個護衛就在不遠處警戒,于是招手將其叫了過來。
這名護衛年約三旬,中等身材,相貌平庸,走路沉穩有力,他沒有帶刀,只是腰間鼓鼓囊囊不知藏著什么兵器。
來到朱由檢面前幾步遠地方,那名護衛跪倒行禮,朱由檢揮手讓其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他,那人被朱由檢看的心里發毛,手足無措起來。
朱由檢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開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幾人?”
那人急忙彎腰拱手稟道:“微臣世襲錦衣衛百戶程千里,京城人士,家中一妻二子,長子十三歲,次子十歲!”
朱由檢接著問道:“程千里,朕看你武藝不錯啊,你師承何人?會不會內功?能飛檐走壁嗎?”
程千里稟道:“微臣的武藝師承武當山,師傅是與微臣父輩交好的張云逸道長。臣六歲時,微臣父親將微臣送到武當山師傅處學藝,一直待了十年方才回到京師。五年前襲了父職,護衛圣上。圣上剛才所說的內功臣不太明了,飛檐走壁臣也不會,但利用器具爬墻過高倒也不難!”
朱由檢繼續問道:“依你的身手赤手空拳能打多少人?”
程千里思襯一下回道:“要是對上普通人,不用兵器的話臣應該能對付十幾個,要是會拳腳功夫的,不超過三四個吧!”
朱由檢又問道:“你用什么兵器?朕看你腰間似乎帶著的就是兵器?”
程千里回道:“臣所用是軟劍,也善用飛鏢,可以十步左右傷人!”
朱由檢接著問道:“朕的身邊像你這樣身手的有幾人?平時你們私下也互相切磋嗎?”
程千里看了周圍警戒的護衛一眼后答道:“這些兄弟和臣一樣,都是世代錦衣護衛,身手都不錯,各有長短。像臣這等身手的有十幾人人,平時下了職,臣等聚飲后,有時也會切磋一下,因為彼此都是世交,親如兄弟一般!”
朱由檢點頭道:“朕的護衛不僅要功夫高,更重要的是忠心,這點你等要牢記。朕的安危寄托于你等之上,除了皇家之外,你們不必去討好任何人,有什么解決不了的難事,告訴朕,朕自會替你們做主!今天你等護衛有功,王承恩,賞程千里白銀十兩,其余護衛五兩!”
程千里跪倒在地,磕頭后抬頭看向崇禎,神色鄭重,說道:“微臣世襲已歷數代,從小只知道忠義二字!臣發誓,不管從前還是往后,對圣上絕無二心,如有違此誓,全家下輩子投胎為豬狗!”
朱由檢伸手讓其起身,開口道:“朕相信你們,只要忠心與皇家,朕絕不虧待你們!”
說話間,發放物資的人員陸續回來,百余人走訪三百余戶,也不用太長時間,朱由檢上了馬車回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