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老矣!尚需珍重才好啊!”
朱由檢端詳著眼前的這位老臣感嘆道。
借著日落前的最后一絲余暉,溫體仁面上幾處明顯的老年斑暴露在了朱由檢的視線之中。看著這位歷史上本該在今年六月份的時候,就被崇禎皇帝一道圣旨免官、然后于明年郁郁而終的六十五歲的老臣,朱由檢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
要說溫體仁喜歡攬權,那哪個手握重權的人愿意放權呢?而機深刺骨的評價,其實更像是失敗者對他的的怨恨之語吧,反過來如果是對方將溫體仁搞下臺,那這個評語會按在誰的頭上呢?
“老臣年齒雖長,但骨強筋健,尚能為我皇分憂!”
溫體仁頗為警覺的施禮回道。
“朕還是首次來內閣公房,沒想到我堂堂大明宰輔重臣,日常處置公務之所竟是如此逼仄狹小之處!這實是令朕大感意外啊!”
朱由檢對于老溫這種敏捷的反應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自己無意中的一句感嘆,竟被溫體仁解讀為有嫌棄他年邁的意思,怪不得都說老溫善于揣摩圣意,可這也太敏感了吧?
無奈之下,朱由檢只得目視四周岔開了話題。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朱由檢還真是第一次來到內閣辦公的地方,雖然通過資料也大體知道大明內閣辦公場所不大,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哪里只是不大,簡直就是狹小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在他的印象中,作為大明最高行政機構的所在,辦公場所怎么也得寬敞明亮吧?
可眼前的場景卻大大超乎他的想象,這個被天下文臣士子所艷羨的場所,居然連一個州縣衙門都不如。
前世的他曾經去過山西平遙古城,城里有保存比較完整的縣衙,其占地面積足有兩萬余平米,而眼前內閣公房所占的面積怕是連其一成都不到的樣子。
“圣上此言差矣。老臣以為,公房大小精粗非為重也,而公心方為最重!老臣蒙我皇看重,于此間已有八載,并未覺得有何不適之處!”
溫體仁板著臉施禮回道,語氣中顯然還在對皇帝的便裝出行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朱由檢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沒再接話。
老溫雖然善于媚上,但剛才的話語中卻流露出來了責怪之意。
他知道這個時代從上至下的人們都有一些很難改變的理念,皇帝便裝出行就是絕大多數人無法接受的一種形式。
趁著楊嗣昌等人還未趕到,他索性背著手撿了幾個亮著燈火的房間轉了轉,房間里正在豢抄登錄公文的書吏書辦們都是誠惶誠恐的跪迎天子的駕臨,沒有一人敢抬頭看皇帝一眼。
對于他們這樣不入流的吏員來說,雖然宮城近在咫尺,但以他們的身份,一輩子也不可能得見天顏,這也是幾乎所有人心中的遺憾了。
可是當皇帝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時,緊張畏懼的情緒卻讓他們根本沒有歡呼雀躍的心情。
“溫卿,朕此時前來乃是因關外有軍情送達,宮中議事已是不便,故此方來此地;稍后兵部堂官與順天府陳卿會前來議事,卿自然要與會參詳,現下先去公事房稍待吧!“
重新回到院中的朱由檢解釋了一下自己突然來到內閣的原因,溫體仁對此不置可否,默不作聲地在一側稍微靠前的位置引路。
此時天色雖已暗了下來,但院子里各個房間門口都已點燃了燈籠,倒不必有人專門提著燭火在前面照亮。
”夜里值守閣臣官吏可曾有額外補助津貼?幾日輪值一次?日常吃用可還應心?”
朱由檢在溫體仁的引導下,向幾名閣老日常議事的公事房行去,一邊走一邊問道。
“回稟圣上,并無補貼,閣臣目前三人,三日一輪,吏員書辦人數較多七日一輪。自去歲我皇新政以來,京師所有署衙相關人員之收入俱是大幅增長,衙門中許多陳規陋習也因此得以改善良多,書辦吏員更是干勁十足,值夜無須補貼亦是心甘情愿為之。至于吃用之事,此小節耳,未聽到有人有何怨言!”
說話間,幾人來到了大門上方懸著燈籠的公事房前,溫體仁停步肅手一讓,朱由檢當先步入公房。
當他在平時溫體仁所坐的位子上坐定后,溫體仁施禮后坐在了下手首位,王承恩立在了皇帝身后,而一同前往孫府駱養性并未跟隨前來。
“內閣掌大明政務之票擬批答、誥敕之草擬、獻替之可否、人才之薦舉,實為外廷之首要。此等要害部位,司內諸人須得嚴格考核,嚴守機密,使朝廷諸事不得有絲毫以供外人知!望卿等務必從嚴要求司內上下,以防不諧生發!”
朱由檢知道大明朝廷的保密制度并不完善,不管是朝廷重臣還是有司吏員,都對保密一事并不重視,很多朝廷的大事小情往往一夜之間便會傳的人盡皆知,而透露消息的人對此并不以為然,反倒以自己能知曉并透露消息而感到驕傲不已。
自去年形勢穩定之后,朱由檢便專門就此召集朝臣與會,著重強調了保密的重要性,并列舉了歷朝歷代因為泄密而給國家造成的重大損失,要求朝臣們務必遵守國初時的相關章程,嚴禁泄露朝廷機密要事與外人知曉。
朱由檢知道,單單是口頭要求,一些人還是會我行我素,并不放在心上,為此他專門制訂了保密措施,并在各部寺重要職司崗位安排錦衣衛坐班巡視,從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泄密事件的發生。
作為一國之主,朱由檢知道凡事不能總是過于溫和,有些時候必須得表現出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態度。雖然他也清楚溫體仁對于自己的要求一向是一絲不茍的執行,但該敲打還得敲打一下,這樣才能顯示出帝王的權威性來。
“啟奏圣上,自去歲圣上有相關旨意后,臣便遵照圣意于閣內從嚴督查,時至今日內閣并無泄密之事生發。不管是中書舍人還是兩房書辦吏員,均是嚴格遵從有關章程,此一點還請圣上放心!”
說話間,一名年約三旬的中書舍人用木盤端著兩杯熱茶來至門口,一名小太監接過后送入屋里擺放在朱由檢與溫體仁身側的矮幾上。
“溫卿做事向來穩妥,朕甚是滿意!對了,朕所記無錯的話,卿家有三子是吧?有無中試為官者?”
朱由檢端起熱茶品了一口后開口問道。
“回圣上的話,臣膝下有三子二女,慚愧的是,臣此三子學業不精,皆未中試;長子儼以御賜親軍千戶之銜與家中讀書,次子侃就是適才送茶之人,以舉身入職內閣中書舍人,三子佶現于太仆寺以不入流供職!二女皆已嫁為人婦,平素甚少還家!”
溫體仁的回答讓朱由檢不由得感嘆不已。
雖說后世的正史上對溫體仁評價不高,但現在單從其子女的安排上來看,作為大明外廷名義上的第一人,三子之中竟只有一人身居七品之位,這一點也足以讓人感到佩服了。
“溫卿實是清廉之臣啊!卿身居高位多年,膝下竟無人繼承衣缽,此實令朕嘆之!朕此前正好偶有所思,待有暇時當與卿聞,或許亦可使卿于后人有所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