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正午。
距離文壇爭位開始，五十位雙方學子進入小秘境中，已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了。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由于天上由浩氣長河化成的籠罩整個書院的氣罩，山河書院的天空和小秘境中一樣，一直亮如白晝。
在場等待的諸人也和進入小秘境中的學子一樣，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一直在等待著。
突然之間，空中裂縫再開，朦朧的裂隙之中，還活著的人從中躍出。
山河書院，九人。一人兩人重傷，三人被其他人架著，那架勢，怎么看都像是對待犯人的擒拿。還有······逼著雙眼的林沉風與另一名學子，這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傷重昏迷，而是······死了。出來的九人，實際上可以說是七人。
重傷的兩人是清羽，以及在小秘境中與大乾中人爭斗時重傷的兩人之一。如今，只剩一個了，另一個，被林沉風與陳言三人的交手中被波及，傷上加傷，死了。
被擒拿的三人，不用說，也知道是陳言三個想搞幺蛾子的家伙了。
大乾理學，六人。
等等，六人······明瑞和羅酆皆是眉頭一皺，看人數，明顯是山河書院占優啊，可是不對啊，不該如此啊。
而一同出來的吳兄四人也感覺不對，怎么會有六人。
然后，下一瞬間，洛琰就揚聲大叫道：“大人，他們四人是叛徒，他們殺了其他人，把天子武學讓給了山河書院。”
“大人·········”吳兄四人急欲辯解，這事情要真被披露出來，便是他們背后主事勢力通天，也保不住他們。畢竟，大乾最大的，終究還是皇帝，而且，為了保這么四個小卒而硬鋼皇帝，不值得。
“閉嘴。”明瑞一聲大喝，恍如實質的氣機壓得五人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成敗的原因，現在不重要，明瑞只知道，天子武學未得手。目前最重要的是······
明瑞吐出一口濁氣，對著對面的諸葛龍宿笑道：“諸葛院長，恭喜了。山河書院，依然還是儒家正統，這次文壇爭位，是我們理學輸了。”
“理學······哼哼。”諸葛龍宿冷然一笑，洛琰等五人為對抗明瑞施放的氣勢，已是顧不得隱藏，泄露出自身武學。這種情況下，他諸葛龍宿若是還看不出這五人的底細，就白瞎了這雙招子。
“明祭酒，不需要提這次了，爾等身為儒家中人，卻盡使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我山河書院，羞與爾等競爭。這是最后一次文壇爭位，沒有下一次了，因為你們理學，終究只是偽儒，爾等不配為儒家中人。”
諸葛龍宿這番話，說得沒什么臟字，但以儒家之人這么說，已經差不多是指著對方鼻子罵娘了，可見其心中怒火。
不過，明瑞對此卻是毫不在意，他依然露著笑臉，“沒問題，文壇爭位以后取消就取消吧，只要，諸葛院長交出天子武學······”
文壇爭位失敗，明瑞已是想著明搶了。
“你······”寧陵聽得此言，勃然大怒道，“明瑞，你這個······”
諸葛龍宿攔下寧陵欲說的話，冷然盯著明瑞，道：“明祭酒這是徹底不要廉恥了嗎？”
“諸葛院長就不要扯這些沒必要的了，”明瑞攤手道，“直說，給還是不給。不要拿同歸于盡做要挾，我想我和羅神侯想要逃出，還是有很大幾率的，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倒是你們，呵呵，書院的核心學子，基本都在這一塊兒了吧，要是全死了的話，山河書院，也就沒了吧。
所以，絕斷吧，諸葛龍宿，要書院，還是要天子武學。”
“明瑞，你真是白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你這個言而無信的畜生！！”寧陵憤然大罵道。
憤然的怒罵，對明瑞來說卻是如耳邊輕風，只見他冷笑道：“圣賢書，有用嗎？當年在書院中，才學以我為尖，武功亦是。但最后呢，院長之位還不是落在不如我的諸葛龍宿頭上。
爾等皆是練「浩然正氣」練傻了吧。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爾等一心跟著功法設定的道路走，不過是武功的傀儡罷了。
諸葛龍宿，做出抉擇吧，天子武學，你是交，還是不交？”
明瑞的這番話，已是明著指出修煉「浩然正氣」的諸人沒有自主心智，聞聽的書院講師皆是大怒不已。而圍觀的核心學子也是如此，但依然有少數人，卻是被明瑞的這番話引發了深思。
諸葛龍宿聽得明瑞之言，既不怒，也不說是否交出天子武學，而是十分冷靜地道：“你說得對，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院長······”諸葛龍宿身旁的講師大驚道。就連院長，也認同了明瑞的話，否定了山河書院的立身根基嗎？
“但是······”諸葛龍宿接了個但是，“我等絕不是「浩然正氣」的傀儡。境界到了神元境之時，涉及的元神修煉，就已可以擺脫「浩然正氣」的限制和影響了，但我們依然還是以「浩然正氣」融匯精氣神進階真丹境。
為什么？因為當初，是我們自己選擇了「浩然正氣」，選擇了這條路，而不是「浩然正氣」逼著我們修煉。「浩然正氣」沒有逼著我們走這條路，而是我們不忘初心，依然踏著這條路走下去。”
諸葛龍宿目光轉向路青竹，“青竹師兄，我最后叫你一次師兄。你與王景陽的真氣交融到能無礙改修理學武功的地步，說明王景陽的真氣算是完全成了你的了。之所以一直被這真氣拖累，遲遲無法邁進真丹境，原因全在你自身。
因為你的初心，已經徹底變了，精神與自身真氣互相排斥，又如何能三元合一，進階真丹呢。”
這番話，對于路青竹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多年來的自怨自艾，皆是自身本心已改導致，何其可笑。心情激蕩之下，路青竹只覺真氣亂行，剛剛進階，還未穩固下來的境界，又有倒退回去的狀況。
“夠了，”蘊含真氣的一聲大喝，將路青竹驚醒，“諸葛龍宿，休得顧左右而言他，我只問你，交，還是不交？”
現場氣氛沉凝到極致，在場諸人都眼巴巴地盯著諸葛龍宿，他的回答，將關乎現場九成九的人的生死。
“諸葛院長······”北周皇室來的代表，鳳鳴蕭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平心而論，交，大乾皇帝得到天子武學，實力增長倒是其次，為了更好地修煉天子武學，大乾很可能會兵伐北周，平定天下。
不交的話，她鳳鳴蕭是有很大幾率活命的，畢竟通神境強者不是那么好殺的。但與她同來的六皇子鳳朝南和八皇子鳳棲梧，加上近來突然一飛沖天的九皇子鳳九，估計就無法保證能存活了。
如今，坐在鳳鳴蕭身邊的鳳朝南和鳳棲梧也是有點慌，臉上雖還保持這鎮定，但從額頭流下的冷汗來看，這也不過是假鎮定罷了。
正氣廣場上，鳳九悄然拉了拉清羽的袖子，以手語問他該怎么辦。清羽回了個涼拌的手勢。
現在這情況，藏著天子武學的白色水晶雖然還在鳳九手上，但局勢卻完全不是鳳九以及清羽能掌控的。今日是生是死，可能就全在諸葛龍宿的一言之間了。至少，清羽等人與諸葛龍宿的距離，讓他能一把就能清羽等人抓到手里。
這種無力掌控自身生死的無力感，清羽再一次體驗到了。哪怕曾經一千個日夜都沉浸在這種無力的感覺中，清羽依然無法適應這種感覺。這種無力，無論經過多少次，都無法叫人喜歡。
眾人的生死，一下子都壓在諸葛龍宿身上，十分艱巨。但就在這種艱巨的壓力下，諸葛龍宿依然展顏笑了出來：“哈哈哈······”
笑聲響亮，在這種情況下，卻一點沒有絕望沮喪的意思，反倒是給人一種掙脫枷鎖，龍飛九天的解脫和釋然。
“我曾經，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十分迷惑，”諸葛龍宿依然在顧左右而言他，“身為老師最小的弟子，卻接任了院長之位。當時，我感到十分的迷茫，不知該如何執掌這座名震天下的書院。
為了讓初登院長之位的自己有足夠的威信，我答應了理學每三年一次的文壇爭位。此舉雖然鞏固了我的威信，但卻讓我在無數日夜中都憂心不已，生怕儒家正統的地位在我手上丟失。
為了獲得北周朝廷大員們的支持，我作為院長，卻親自開后門，接納那些才學品德不足的官宦子弟入門。
雖然，這些舉動穩固了我的院長之位，山河書院也是越發鼎盛。但午夜夢回，我時常捫心自問，這些，都是老師希望看到的嗎。
也是因此，我雖有浩氣長河之助，早早就到了真丹境頂峰，卻還是一直未能跨過那道坎，一直借著浩氣長河之力，當一個名不副實的偽通神。”
“但是如今······”諸葛龍宿身上猛然爆發出絕強的氣勢，那股氣勢，鋪天蓋地，勢壓眾人。
“不好，他要突破。”諸葛龍宿的氣勢，對于其他人來說，與先前沒什么差別，都是能碾壓自己的級別。但對明瑞等通神境而言，卻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巨大差距，那是行將突破通神境的氣勢，沒有浩氣長河之助，諸葛龍宿依然爆發出了堪比通神境的氣勢。
“只要不忘初心，心中無愧，又有何可擔憂的，我諸葛龍宿自問對得起老師，對得起書院，也對得起自己······”
頓脫金鎖走蛟龍，諸葛龍宿擺脫多年來的心障，氣機越發高漲。而天空中化作氣罩的浩氣長河，感受到這股氣機，再次聚攏成河流狀，往下傾流，源源不絕地灌入諸葛龍宿的頭頂。
“該死。”明瑞一腳碾碎足下的地面。
有浩氣長河之助，諸葛龍宿的突破瞬息可成，明瑞他們也是阻擋不及。而有了這個再次操縱浩氣長河的新晉通神境諸葛龍宿的戰力，明瑞他們便是想要翻臉，也有些不敢了。
先前敢翻臉是自恃能保全性命，而敵人不能。現在嘛，真要動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同歸于盡卻是極有可能。
況且，沒了這浩氣長河化作的氣罩，外界也能察覺書院中的變故，真要是拖個一時半刻，死的人肯定是明瑞和羅酆。
“明祭酒，現在，請你離開山河書院，請問你離開，還是不離開？”諸葛龍宿收攏剛突破而暴漲的氣勢，看著明瑞淡淡地道。
“諸葛院長，理學先壞了規定，派了非理學之人參與文壇爭位，妾身愿助諸葛院長一臂之力，擒下明瑞與羅酆。”鳳鳴蕭出言提議道。
絕好的機會，形勢一下子逆轉，只要拖過一些時間，等到外界其他人發現此地的動靜，前來相助，明瑞和羅酆，今日就難離此地了。更何況，山頂還有個北周的擎天之柱在閉關呢。這么大的優勢，由不得鳳鳴蕭不動心。
形勢逆轉，現在，坐蠟的就換成大乾一方了。
“呵，女人，信不信本侯能先斬了你。”羅酆長戟一揮，黑色鬼面下，是森林無情的目光，刺得鳳鳴蕭這個同為通神境的強者，都微微有點心悸。
這次大乾來的兩個通神境強者，羅酆雖然沉默寡言，但誰也不敢忽視他的威脅。大乾戰神，不是說出來的，而是殺出來的。這個稱號之下，有著無數的白骨為其奠基。
“離開吧，明瑞。這是老師的意思。”諸葛龍宿沒答應這個提議，而是說出了令在場諸人都驚愕不已的話。
“恩師······”明瑞喃喃道。
“老師一直在看著這里，”諸葛龍宿指指天空，“這浩氣長河，最大的掌控之人，不是我，而是老師。先前不出面，只是為了讓我破除心障，進階通神。這個，也是我在接受浩氣長河相助突破時才知道的。”
“是嗎？原來，我從一開始就輸了嗎？”明瑞頹然道。
費盡心機的陰謀，結果卻是在一開始，就已在別人眼中洞如觀火，這種強烈的挫敗感，便是以明瑞的心境，都有些承受不住。
“老師······”明瑞身旁，路青竹更是不堪，臉上似哭似笑，極其復雜，他終究還是對孟山河有著極深的情誼的。
“散去吧。”雪夜中，孟山河隔空傳來的那句話，如今又在諸葛龍宿口中說出。這一切，好似又是一個輪回，和當時那個雪夜中一樣，一樣的措不及防的開始，一樣的以“散去吧”劃上句號的結束。
“是，恩師！”明瑞深深地對著天空鞠了個躬，與羅酆帶著其他人離去。
特殊的最后一次文壇爭位，在此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