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河神會做出這種棄車保帥的舉動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內,或者說在見識到了他可以輕易改變對方天氣的能力之后還無動于衷才是真的奇怪。
所以那“邪神”才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這一次行動,將杜白和那鏢局的人一起放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之中,妄圖借此躲避杜白的進一步偵查。
然而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杜白緩緩伸出手去,閉目感受了一下周遭的氣息,隨后虛空一握,似是抓住了什么無形的東西,然后輕輕撕裂開來。
那道縫隙之中隱約透出朦朧的淡色的光芒,一個十分相似卻又迥異的小世界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而在這個世界里,這個村莊還是保持著完好無損的狀態,洪水還未來臨,村民還未死去。
也就是先前鏢師等人所看到的情景,是“邪神”所締造出來的假象。
當然,這也只是暫時的。
隨著杜白的強行闖入,這個小世界似乎是預料到了危機,瞬息之間電閃雷鳴,好似是在烏黑的天空之中撕裂開了一道道的縫隙。
地上的村民們依舊保持著原先那呆滯的狀態,就好似是失了魂一般。
但就在杜白走入的那一刻,他們忽然雙目猩紅地朝著他望來,就像是餓急眼了的野狼,突然發現了一只美味可口的獵物一樣瘋狂。
但這些家伙就算來得再多也沒有什么用。
杜白僅僅是一揮手,便讓他們全部退散。連讓他多喘口氣的精力都不需要。
而他的目光則是始終聚焦在那河岸邊,也就是那原本擺放祭壇的位置。
那里原本是需要將一個個的處子丟下河中供奉河神的地方,也是那“詭異氣息”最是濃烈的位置。
若是不出意外,應該便是那里了。
杜白迅速飛了過去,懸浮在河面上半空之中,低頭打量著這條河。
河面依舊暴漲,剛剛下過的大雨在這里留下了痕跡。
而且雖然周圍沒有任何的風,然而水面之上卻是自動掀起了一陣陣的奇怪的波浪與旋渦,就好像是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河底攪動著一般……
杜白靜靜看了一會兒,也不見底下有什么動靜。
他也不打算繼續等著看其自欺欺人的表演了,索性喊道:“是你自己出來,還是等我將你給抓出來?”
但話音落下許久之后,依舊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杜白眼神一凝,正欲要出手的時候,忽然河岸邊傳來了奇怪的動靜。
他轉頭望去,只見許多村里的村民們這時候都聚集了過來,其中還包括自己印象頗深的那位老村長。
這些人正小心翼翼地靠攏了過來,卻對空中的杜白視若不見,隨后由那位老村長帶頭齊齊在河岸邊跪下,口中念念有詞著。
“感謝河神大恩大德……”
這一幕倒是杜白之前所不曾見過的,一時覺得有些奇怪。待他靠近之后仔細聽著他們所說的話,方才得到了答案。
原來他之前停止了暴雨的動作還是有些作用的。
按理來說,這個小村子應該是會在岸堤被沖垮之后覆滅。然而在這個小世界里面,村民們是第一次因為暴雨的停止而活過了那個晚上!
雖然這些村民們其實早已經死去,但是顯然已經不再按照原本的劇本發展了。
但他們其實自己是沒有意識到的,還全當是河神開恩,放過了他們,所以才會懷著感恩的心情來參拜,也就是朝著他們活下來后的劇情發展了……
但這其中的意義……
杜白一時有些摸不準這河神的想法,所以暫時決定先按兵不動,看看這些村民們接下來的舉動。
只見這些人先是神神叨叨地念叨了一陣后,然后其余人繼續跪著,老村長則是慢悠悠地站起來,轉頭對著旁邊兩個青壯小伙吩咐道:“你們二人速速去將祭品給帶過來,不得有所耽擱……”
那二人眼神有些許的猶豫,但是在村長的催促以及周圍那些村民們麻木且呆滯的目光注視下,他們也只能咬咬牙,起身朝著村子里的某個庫房跑去。
“祭品?”
杜白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覺得有些蹊蹺。
此處已經是河神的領地了,這些都是他的倀鬼,怎么還需要祭品?
更重要的是,按照他所了解到的信息,此處的祭品恐怕不是尋常所見的東西,而是人!
果不其然,一會之后只見那兩個年輕小伙帶著一個雙手被反捆在身后,雙目蒙著黑色布條的少女快步走了過來。
待送到了老村長的面前之后,少女面上的黑布才被解了開來,她那一雙頗顯靈動的眸子此時卻是格外的悲戚,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的村長以及那些熟悉的村民們。
那些往日里十分熟悉的村人們或許也是心懷愧疚,所以當與其對視之時,紛紛不自然地移開去了視線,不忍正面相對。
這里的村民們平時都低頭不見抬頭見,好似是親人一般,如今卻要為了獻祭而白白送這位姑娘去死,誰又能真的鐵石心腸呢?
老村長的眼神也有些悲傷之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小蕓,你昨晚沒有趁亂逃跑,果然心中還是舍不得我們村子。你放心,過幾日我們定會找人為你定做碑文,留給后人敬仰,不會忘記你的犧牲……”
這位叫做小蕓的姑娘卻是不在意這些名聲,她只是微微低下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輕聲問道:“村長,阿羅呢?”
阿羅便是其記掛的情郎,也是村長的兒子。
老村長一怔,輕輕搖頭:“他已經被我關在家里了,估計會睡上一整天。昨晚上河神發怒,暴雨連綿,這祭祀真的不能再拖了……”
小蕓緩緩抬起頭,面色有些蒼白,眼圈卻是微微泛紅,語氣里有些哽咽:“只要……只要阿羅和大家都能活下來,平平安安的,那我就算是死也無所謂了……”
如此,這祭品的事情似乎便是定了下來。
由老村長帶領下,小蕓姑娘以及身后兩位負責護送的青年緩緩走上了那個略顯簡陋的祭壇。
從上目光眺望下去,腳底下便是洶涌的河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風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岸邊,連帶著這個祭壇都有些微微晃動,不穩的感覺。
由村長說完了一些祈求河神保佑之類的祭詞之后,他轉頭望向小蕓,長嘆一聲道:“接下來便是最關鍵的步驟了。你要自己跳下去還是由我們來?”
“我……我自己跳!”
小蕓看起來身體頗為柔弱,但是意外卻很剛強,她低頭望見腳下那翻涌的河水,緊緊閉上了眼睛,隨后縱身一躍,跳入了那河水之中!
隨著一陣浪花飛濺,很快其身形便已經不見了蹤影,就好像是被河底下的巨獸給吞吃掉了一般……
河岸邊,瞬間只剩下了一片的死寂,所有人皆是虔誠地跪拜著,或許有人有些不舍,卻也不敢在這里表現出來。
而這一幕也完完整整地落在了一旁觀察的杜白眼中,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選擇去干擾什么。
因為他能感覺得到,無論是那些麻木的村民,還是舍身赴死的小蕓姑娘,其實全都是一些死人而已!
他們早就已經死在了當時的洪災里面,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只是他們根據自身殘留的執念做出的舉動罷了。
救或不救,沒有任何區別。
他所疑惑的是,這河神難道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展示一遍獻祭的流程?
果然,此時那河底里忽然出現了異樣!
只見河水忽然以祭壇為中心,朝著兩邊分隔了開去,只留下了中間一道散發著金光的身影緩緩漂浮而起。
其身形樣貌大部分都被那奪目的金光給遮掩住,只隱約可以看見其后背比起常人多了一對手臂,看起來好似是天上的仙人一般,威風凜凜!
杜白緊緊地盯著對方,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可是認得的,就是這家伙當時將自己給逼得頗為狼狽!
當時自己實力還沒有現在這么強,就連魘龍王身體的力量都還無法完全適應,甚至鬧到最后,不得不以拼著重傷的代價來拿出與其決一死戰的架勢,這才將其給嚇退。
他可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種憋屈的感覺,所以才會在可以得到機會出來之后,立刻便來到了這里,解決這一出恩怨。
而此時,那“河神”出來之后,那些村民們更是目瞪口呆,似是被嚇得不輕,趕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甚至連抬頭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
“河神大人!”
“真的是河神大人!”
如果說以前還有一點存疑的話,那么眼前這一幕就已經證實了。
老村長則是壯著膽子,顫顫巍巍,頗有些不安地請示道:“河神大人!莫非是我們還有什么惹你不高興的地方?”
不過那河神飛到半空之中,目光緩緩掃過下方的諸多村民,卻是說道:“不,你們的獻祭我很滿意。”
他這般說著,一只手伸出,隨后在其背后便是出現了剛剛跳下去的那小蕓姑娘的身影,只見其打扮已然不見了原先那村姑的模樣,而是頗為華貴,渾身的綾羅綢緞以及珍珠首飾。
簡直好似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光彩奪目得讓他們不敢直視。
“你們看,這就是獻祭于本神的那些女子的處境,她們來到了我這里之后,活得好似是仙人一般逍遙自在,再也不用如你們這般凡人一樣整日憂愁,你們何必如此害怕?”
他似是笑了笑:“倒不如說,你們還要羨慕她才是。”
聲音宏亮玄妙,聽來既有男子的低沉又有女子的尖細,頗為古怪,但是卻給人十分威嚴的感覺,好似是真的仙人降世一般。
“大人說得是!”
這些村民們眼里頓時流露幾分艷羨的神色,好似是真的被說動了,也希望可以像是小蕓一樣永生不死,無憂無慮……
只是這些話騙騙別人或許還行,但是這般有些刻意地展現在杜白的面前,就有些班門弄斧了。
他看著眼前這一幕歌功頌德的“感人情景”,忽而冷冷一笑:“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東西?我本以為你如縮頭烏龜一般藏著不出來,是在憋著什么陰謀詭計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話音一落,瞬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村民忽然身子一僵,齊刷刷地扭頭望向他,眼神里只剩下空洞。
風聲水聲全都消失不見,安靜得讓人有些心悸。
而那位河神也是緩緩轉身望向他,雖然無法看清其面上的神色,卻能感覺到對方審視的目光,好似是在查看他的底細。
然而,若是能被對方看穿的話也就不是魘龍王了。
“你是何人?”
果然,對方開口問道,聲音雖然看似云淡風輕,卻隱約能聽出一些忌憚的意味。
這還是其第一次碰到自己根本無法看破底細的對手。
是人是妖,是強是弱?一切都無從得知。
在其眼中,眼前此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中年男子,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平平無奇,根本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放在平時,這種凡人頂多也不過是自己的一個開胃小菜而已。
然而……
現在眼前此人分明就凌空而立,身上給他的壓迫感強的讓他都不由得忌憚。
這真的是凡人?!
他差點都要以為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現了什么問題。
能出現這種情況的只有一種可能——對方的實力遠強于自己!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而且對方顯然是來者不善,若是不小心處置,還真有可能會出現不小的麻煩。
這也是他再三選擇避讓不出手的原因之一。
如果換作是之前杜白的本尊出現,那么恐怕早就已經下黑手了。
杜白此時也大約已經猜到了他的所想,淡淡答道:“我,我只是一個興趣使然的路人而已。你在這里犯下的種種罪行,真以為沒人知道了嗎?”
話音一頓,他將目光放在那些村民們身上,流露幾分惋惜之色:“你莫非當真以為,用這種小伎倆就可以蒙騙過去了?”
他運轉法力,伸手指向那些村民,以及那河神身后光鮮亮麗的少女的身影。
這一指好似是撕裂開了什么遮羞布一般,原本亮堂的場景忽而變得晦暗了一些,空氣中也開始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的腐臭氣息。
而原本跪在那里的諸多村民們,此時渾身的血肉開始不斷地剝落了下來,就好像是在水里泡脹了許久之后的尸體一般,腐爛惡心。
甚至一些部位更裸露出來了森森的白骨,細小的蛆蟲在其中慢慢蠕動,簡直觸目驚心。
就連那可憐的少女也不例外。身上的衣物早已經腐朽破裂,血肉也好似是被什么詭異的東西給吸干了一樣,只剩下了一副干癟的皮包骨頭……
哪里還有原本那美麗的模樣?
這河神分明只是滿嘴謊言而已!
而在眼見最后一絲遮掩也被戳穿,那河神顯然也是被激怒了,身上的氣勢由原本的溫和如神明逐漸轉變得黑暗且陰沉。
“閣下是一心想要與我作對嗎?”
杜白卻是輕聲笑道:“你現在才明白?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你。我們的仇怨已經結下許久了啊,能讓你活到現在,已經是大恩大德了……”
“仇怨?”河神有些發愣,沒有反應過來。
他怎么根本沒有見過對方的印象?按理說這么強大的存在,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會去主動招惹,更別提還結下這生死仇怨……
“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看來你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這不重要,你只需要把你的小命交出來便是。”
話音還未落下,杜白便已經身形一閃,生生一拳朝著他的腦袋砸了過去!
什么法術神通,都不如這種拳拳到肉的攻擊最為泄憤!
那河神氣勢一凝,身上金光大放,其背后更是緩緩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虛幻的身影,雖然沒有腦袋,但是看那衣著打扮,好似是一個儒生的模樣。
而那虛影立刻便是伸出手來,同樣握拳直直迎接上杜白的攻擊!
“轟!”
頓時劇烈的轟鳴聲在相接之處爆裂開來,比起天上的雷鳴還要震響幾分,腳下那本是湍急的河水更是生生被炸斷開去,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良久才有河水匯入……
而杜白的身影在這個沖擊下迅速退回了數步,有些驚訝地看著那道虛影。
這東西看起來好像很脆弱,但是真正打上去之后才發現竟是比起鋼鐵還要堅硬許多!
自己這一次的攻勢竟然也只是讓其光芒稍稍黯淡了一些,而沒有被完全擊潰。
河神自覺是占了上風,卻奇怪地并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出聲勸阻道:“若是有誤會,我們不必真的打生打死,兩敗俱傷,倒不如就此退去,免得損傷到自身的道行!”
只是話還沒說完,他便聽到對面的杜白輕嘆了一口氣。
正疑惑間,卻是聽到杜白似是有些遺憾地說道:“果然我現在這副樣子根本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啊,那就索性火力全開吧……”
“什么意思?”
河神愣了一愣,還當他是在故弄玄虛。
但是緊接著,察覺到整片空間的氣息的劇烈震動之后,他的面色不由得猛地一變,難以置信地望向杜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