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這第二趟跑出去,老夫人會怎么樣,夫人會怎么樣,甚至侯爺會怎么樣,秋月比李苒上心也擔心多了。
連著往老夫人院里跑了三四天,就聽說了老夫人正在給李苒找婆家這事兒。
秋月頓時一顆心提的老高,趕緊找借口回了趟家,讓她娘提了份厚禮,往錢嬤嬤家走了一趟。
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給這位姑娘找好了婆家,肯定就得把她嫁出去了。
那位再怎么也是位侯府姑娘,是侯爺親生閨女,這出嫁,陪嫁丫頭不可能一個沒有,她可不想當這個陪嫁丫頭。
倒不是她嫌棄這位姑娘肯定嫁的不好,肯定沒前程怎么怎么的,她是受不了她一天一天不說話,讓人摸不著看不透,這是個沒法侍候的。
……………………
李苒等了四五天,府里安靜的仿佛她去了趟河間郡王府這件事兒沒發生過一樣。
這樣很好。
書樓里的書,她已經翻了不少,大體知道了些,現在,她該出去走走了。
李苒再次出了長安侯府。
這次,連跟在她后面,看著她跨出二門的秋月,都十分淡定了。
秋月站在二門里,猶豫了好半天,還是往榮萱院過去稟報。
雖說老夫人和夫人都不管、也不在乎這位姑娘出不出門這事兒,可也沒發話說不用稟報,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多稟報多請示下至少沒壞處。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她往哪兒去,她往哪兒跟。
李苒這趟出來沒什么目的,沿著西角樓大街一路往前逛,她決定先把這條街逛到底。
西角樓大街非常熱鬧,兩邊店鋪一家挨一家,賣的東西五花八門,至少有兩三成,是李苒聞所未聞的。
一條街上的鋪面,至少有一半,都是要問過了,她才能知道賣的那些是什么東西,做什么用的。
經過家修破扇的極小門臉,她站在門外,大瞪著雙眼,看那個干瘦老頭修一把絹扇,足足看了一刻鐘。
路過家賣升官圖朝報什么的,李苒干脆一樣樣細看,翻沒幾份,竟然看到了一份京城勝景圖。
李苒大喜過望,忙拿過來仔細看。
這一排一堆,不光有京城勝景圖,還有榮安城勝景圖,以及其它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勝景圖,都畫的十分細致,后面還寫著各個勝景的介紹,以及最佳觀賞時間。
這份勝景圖,是完全可以當地圖用的。
李苒立刻把各大地方勝景圖各買了一份。
店鋪掌柜對著她拎出來的那張金頁子瞪大了雙眼。
買幾張勝景圖用金頁子會帳的,他是頭一回碰到。
李苒又買了份升官圖,幾張朝報,還有一厚疊子來不及細看什么內容的小報,把小店里的這個圖那個報,統統買了一遍。
厚厚一疊子捧在手里,收好掌柜找給她的兩塊碎銀子,拎起一大串兒銅錢,李苒出了小店,繼續往前逛。
路過家書肆,李苒干脆之極的把今年的新書,各買了一套。
這些書就貴多了,李苒拿了四張金頁子出來,才付清了帳。
李苒連那幾份勝景圖什么的,一起交給掌柜,讓他包好,送到長安侯府翠微居,交給秋月。
再逛了一家筆店和一家墨店,把掌柜說好的筆各買了一支,又買了幾錠墨,李苒有點兒累,也餓了。
清風樓她去過了,李苒回頭看向周娥,“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除了清風樓。”
周娥一個怔神。
她極少主動和她說話,確切的說,她極少說話。
“前面的史家老店,面食湯羹都不錯。”周娥答道。
史家老店的瓠子湯面,味兒極好,跟她老家一個做法,一個味兒,她常去吃。
李苒嗯了一聲,順著周娥手指的方向,往史家老店過去。
史家老店遠不如清風樓那么高大上,也是座兩層樓,不過比清風樓、豐樂樓的樓,矮了很多,樓上樓下人聲鼎沸。
李苒在一片驚詫的目光中進了店,對著個一臉呆怔直瞪著她的伙計,抬手在他面前揮了下,“有空位嗎?我們兩個人。”
“啊?有,有有有!”伙計反應過來,一個轉身,又一個急旋轉回來,“樓上清靜,兩位……姑娘,到樓上行不行?”
“哪兒都行。”李苒答了句,徑直往樓梯過去。
伙計急忙跟上,側身擠到李苒前面,帶著兩人到了靠窗的一張桌子旁,抽出白條毛巾,將干凈的桌面用力再擦了一圈,退后一步,沖李苒,和坐到李苒對面的周娥各哈了一回腰。
“兩位想吃點什么?”
“你們店里有什么拿手的?”李苒問道。
“小店的海鮮羹、雜菜素羹、帶汁煎餛飩、蝦仁湯包、鯰魚面,都有些口碑。”伙計欠身笑答。
“給我一份海鮮羹,一份煎餛飩,你呢?”李苒問周娥。
“一碗瓠子面,一份酥炸焦魚。”
周娥話音沒落,李苒立刻接口道:“也給我一份酥炸焦魚。”
伙計應了,揚聲報著菜名,一溜小跑下樓了。
沒多大會兒,李苒和周娥要的吃食就送上來了。
周娥埋頭吃面吃焦魚。
李苒先一樣樣細細嘗過:
海鮮羹濃淡正好,鮮美非常;煎餛飩底脆皮軟餡鮮;酥炸焦魚用的是一指多長的雜魚,已經抽掉了魚骨,一口咬下去,酥脆鮮嫩,汁水流溢。
李苒吃的十分滿意。
……………………
霍文燦是在李苒買書的時候,看到她的。
他上午沒什么要緊的事,就悄悄跟在李苒后面,看著她一家一家的逛,看著她買了筆,買了墨,又進了史家老店。
見時辰不早了,霍文燦留了個機靈的小廝看著,自己匆匆回府,匆匆吃了幾口飯,趕到宮中。
太子已經吃好了午飯,正和李清寧等幾個伴讀,端坐聽國子祭酒王邵講一篇文章。
霍文燦踮著腳尖,悄悄溜進去,端坐聽講。
王祭酒講好文章,連太子在內,眾人恭敬送走王祭酒。
霍文燦見只余了李清寧,王航、曹茗等幾個親近伴讀,和太子笑道:“隅中的時候,我到西角樓大街那家書肆去看看有什么新書沒有,誰知道看到了那位姑娘。”
霍文燦沖李清寧抬了抬下巴,“就是他們府上那位姑娘。也在買書,買的極有氣派。”
霍文燦抬著下巴,抬起手,食指往前彈了兩下,捏著嗓子,“這些都是今年的新書?我都要了。”
太子剛剛端起杯茶,一聲咳笑,忙放下茶杯,“你連聽課都遲了,就是因為盯著人家姑娘看熱鬧了?”
“真是這樣,讓您說著了。”霍文燦一邊笑,一邊瞄了眼臉色不怎么好的李清寧,“實在是有意思。我就悄悄跟在她后面看。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右手拿了一厚疊子……后來她把那疊子東西交給書肆掌柜,讓包好一起送回長安侯府,我問了書肆掌柜,說是一疊子勝景圖,足有二三十張,看樣子是把天下勝景買全了。真是豪氣。”
霍文燦一邊說一邊笑,一邊比劃。
“她左手拎著這么大一大串銅錢,也不嫌沉。她買書用金頁子會的帳,那一袋子銅錢,看樣子是賣勝景圖的找給她的。
你知道她把金頁子放在哪兒了?放在靴筒里,在書肆里,就這么……”
霍文燦高抬起腳,比劃著,“一腳踩到長凳子上,裙子一摟,彎腰往外摸金頁子,摸一張再摸一張,真是,嘖。”
霍文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當時的觀感和心情,只好嘖嘖連聲。
“會好帳,她拎著她那一大串銅錢,出來沒走幾步,站在隔壁那家茶湯鋪門口,看人家點酥螺兒看直了眼。
就這樣,瞪著倆大眼看,看的點酥螺兒的那個伙計一連點壞了好幾個。
我瞧茶湯鋪掌柜那樣子,要不是她那件狐貍皮斗蓬實在太值錢,手里又拎著那么大一串兒銅錢,那掌柜指定就得抓一把酥螺兒,把她當要飯的打發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了聲。
“她什么都看,看那樣子,看什么都稀奇。
連人家箍桶的,她也能站在人家門口,直著眼看上一刻鐘,看的那個箍桶的老頭兒后來不箍桶了,瞪著眼跟她對著看。
后來她進了周家筆鋪,把滿鋪子的筆,挨個問了一遍價。
問了價還要問,這個為什么貴,那個為什么便宜,那筆是怎么做出來的,還問那狼毫真是從狼身上撥的毛?撥的哪兒的毛,還問這周圍哪兒有狼。
我真是,嘖,頭一回聽到有人問的這么細,買個筆,連狼是哪兒來的都盤問清楚了。
她問了足有兩刻來鐘,從最便宜的,到最貴的,買了十支筆。
周家筆鋪隔壁不就是家徽墨鋪子么,她一模一樣挨個問一遍,從最便宜到最貴,買了四錠墨,買好出來,已經正午了。
我看著她進了史家老店,已經正午了,想著中午王先生要講書,沒敢再看,就趕緊過來了。
對了,周娥一直跟著她。”
太子聽到最后,嘆了口氣,“她確實應該看什么都稀奇,都是她沒見過的。
她長到這么大,到長安侯府上之前,從沒出過那個小院,什么都沒見過。”
剛端起杯子要喝茶的霍文燦一個怔神,舉著杯子的手僵住了,他光顧看笑話了,竟然沒想到這個。
霍文燦恍悟過來,隨即涌起股羞愧,夾雜著憐憫和絲絲說不清的感覺,接著就懊悔起來。
他剛才不該那樣笑話她。
“十五歲之前,有個女先生陪著她,教她讀書寫字,總還有個人說說話。
后兩年,是個聾啞婆子照顧她,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她這樣長大,現在,一天能說上一句兩句話,跟一年兩年不說話比,已經算說話很多了,她是個可憐人。”
太子說到最后一句,看向李清寧,“你父親說她見了長輩,連見禮都不會。”
李清寧紅漲著臉,沒能說出話。
“你太婆在給你這個妹妹找婆家,這事你知道嗎?”太子看著李清寧,問了句。
李清寧愕然,“這個妹妹?這我真不知道。”
“嗯,說要找個行商,家離京城越遠越好。”
“行商?那姑娘那身份,有敢娶她的行商?能找得著?”霍文燦臉上說不出什么表情。
“就是沒找著。不說這個了,你們看看那幾份折子,議一議。”太子從李清寧身上移開目光,指著長案上的幾份折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