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到回事廳時,已經不早了。
這是她嫁過來之后,頭一次到這回事廳打理家務。
回事廳院子里,人到的非常齊全。
內外管事中間,絕大多數是謝家舊人,還有幾個,是在謝將軍府時,就在府里當了十來年差使的三位老管事。
三個人站在一起,對著人數眾多,氣勢昂揚的謝家管事們,顯得格外寒瑟。
李苒多看了兩眼三位老管事,徑直進了回事廳,先叫進了那三位老管事。
三個人進來,跪頭見禮。
“起來吧。”李苒微微欠身,抬手示意。“說說你們手里的差使。”
“是。”
站在最左邊,頭發幾乎全白的瘦小老頭往前半步。
“小的張旺,將軍府的時候,總管花草樹木,也算是個統總的。
這統總,不是王爺點下來,是他們倆推小的統個總。
從前,這府里沒什么事兒,王爺身邊,都是南爺統總打理,虎將軍那里也是南爺統總。
南爺也常吩咐事兒下來,都是虎將軍的事兒,哪兒要種什么花草什么的。
王爺的事兒,從來沒吩咐下來過。”
張旺說完,垂頭退回,緊挨著他的瘦高老頭上前,垂手答話:
“小的孫才,從前專管這府里灑掃擦洗,只除了王爺和虎將軍的住處。
王爺的住處,小的們不能靠近,虎將軍那邊兒,都是虎侍們侍候,小的打掃的,都是府里的空院子空屋子。”
孫才退后,最后一個微胖老頭上前。
“小的姚安,管大廚房。
大廚房里,就是張旺,孫才,還有小的大廚房這些人吃飯。
王爺有小廚房,虎將軍的飯菜,是虎侍們打理。”
李苒看著姚安退回去,重新站成一排的三個人,想嘆氣又忍住了。
謝澤說他從來沒理會過這座府邸,這話,可真是實實在在,半點水份都沒有。
這座府還是謝將軍府的時候,府里的情形,石南當面和她說過,簡單三兩句。
她當時覺得石南說的不夠清楚,現在看,石南那三兩句,已經是事無巨細,完完全全說清楚了。
“三位先到外面等一等。”李苒客氣道。
她還不是很習慣作為一個王妃,該怎么跟這些下屬說話,他們好象不能算員工……
不過,她是出了名的古怪,以及不近人情,不管怎么說話,想來大約大家都會覺得平常。
張旺三人垂手退出。
李苒看向桑嬤嬤,“先請黃嬤嬤進來吧。”
桑嬤嬤恭敬應了,退出去叫黃嬤嬤。
黃嬤嬤是謝夫人推薦來的總管事嬤嬤。曾經跟在沈老夫人身邊,在總管事嬤嬤這個位置上,坐了二十四五年。
黃嬤嬤跟著桑嬤嬤進來,曲膝見禮。
黃嬤嬤六十來歲年紀,看起來十分溫柔隨和,可站在那里,卻讓人有一種巋然不動的感覺。
“府里你看過一遍了?”
李苒看著黃嬤嬤,直接問道。
“是,王祭酒接手王妃和王爺的親事后,第四天,我跟著王家二爺,就過來看過半天,后來又過來看過兩趟。”
黃嬤嬤問一答十。
“嗯,花草和灑掃上,怎么樣?”
“花草上照料的極好,看起來,管花草的張旺,是個極愛花草的。
灑掃上略差,不過,十幾年沒人監督之下,能大致還算干凈,已經很不錯了。”
“嗯,府里花草,還交給張旺,排辦局也要用花草是吧?”
李苒看了眼桑嬤嬤。
四司六局這些,如何分工講究,都是桑嬤嬤講給她聽的。
“是。”黃嬤嬤應聲干脆。
“排辦局花草上的人,也歸給張旺。
灑掃上,你的意思呢?”
灑掃上的講究,李苒明白一些,可她不確定是不是還有她不知道的關竅,或者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關竅,這府里各處,雕梁畫棟,看起來就不好打掃。
“讓孫才試試?”黃嬤嬤看著李苒建議道。
“好。”李苒點頭,接著道:
“四司六局,人事重疊,排辦局合到帳設司,香藥局合到茶酒司,果子局、蜜餞局和菜蔬局合到廚司,油燭局合到臺盤司。
四司主事,就照你提議四個人,具體細務,你和四司主事商量。”
黃嬤嬤垂手應是。
“回事處交給桑嬤嬤,正院由紫茄統總,王爺書房,由石南他們打理。
府里的規矩,把你想到的寫下來,先拿給我看。
用人上頭,寧少勿多,要精干,這府里不養閑人,有要榮養的,另行安排。
我的吩咐暫時就這些。
你說吧。”
黃嬤嬤先應了聲是,抬頭看了眼李苒,垂手道:“有兩件事,現在就得定下來。
一是今年這個年,怎么過。
今年之前,這府里從來沒辦過年,王爺年年都是在宮里過年的。”
李苒慢慢吸了口氣。
過年這事兒,昨天謝澤和她說過,是件麻煩事兒。
過年,一年中最隆重最講究的一個節,也是要團圓的節,謝澤有父有母,有祖父祖母,有家有族有祠堂。
這個年,他們要是關著門,就在這座王府里自己過,那等過了年,開衙上朝,指定得有一堆的人彈劾他倆不孝。
可要到城外莊子里……
“沈老夫人和你說過什么嗎?”
李苒沉默片刻,看著黃嬤嬤問道。
“老夫人從來沒提過過年的事兒。”黃嬤嬤明顯有幾分小意。
“就照在這府里過年預備吧。”
李苒決斷得很快。
這一步她不想退,過年的事兒妥協了,開了這個頭,必定會有下一步,一步接一步,退到最后……
謝尚書和邵夫人,可都年青著呢,身強體健。
“是。”黃嬤嬤應的很快。“第二件事,就是年酒,年后,咱們府上要不要請年酒,要是請,這日子,得趕緊定下來。”
“嗯?”李苒一個怔神。
這離過年都還有將近一個月呢,年后請年酒的日子,就得趕緊定下來了?那要請的人家呢?也要定下來?
“各家請年酒的日子,都是有成例的,比如每年初二日,是河間郡王府上的年酒,王家的年酒,就要定在初三日。”
桑嬤嬤瞄著李苒的神情,忙解釋道。
李苒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各家分開請,免得大家分身無術,去哪家不去哪兒的得罪人。
“這日子,有什么講究嗎?”李苒問道。
“咱們府上要請,河間郡王府,只怕要往后延一日了。”
桑嬤嬤委婉答道。
“那就初二日。”李苒這回明白得極快。
這跟她從前經歷過的論職排位,一個道理。
哪家位置高,哪家先請。
從前臣子們中間,以河間郡王府為尊,現在有了他們這座榮安王府,這初二日,自然就是榮安王府請年酒的日子,河間郡王府,就得順延到初三日。
她對這種默認排位印象深刻。
她曾經因為無知,坐到了上峰的上峰的上峰的位置上,連累她的上峰被他的上峰一頓臭罵。
“是,年酒要請哪些人家,我和黃嬤嬤先議一議,列了單子給王妃參詳?”
桑嬤嬤建議道。
李苒點頭。
她有點兒想嘆氣了,這請哪家不請哪家,肯定也是件十分頭痛的事兒。
外面還有一大群周娥薦過來的老兵。
李苒忍住嘆氣,看著黃嬤嬤,接著吩咐道:“外面那些老兵,煩你和桑嬤嬤先過一遍,你們覺得哪些可留,哪些不可留,列了單子給我,人都先別讓他們走,我要看一遍。”
黃嬤嬤和桑嬤嬤垂手應是。
讓她們先挑,卻要連挑中帶沒挑中的,一起再看過,這明擺著是不信任她們。
不過,這份不信任,黃嬤嬤早就有了準備,王妃的信任,以及未來王爺的信任,是要她們憑著自己,一點一點來爭取的。
至于桑嬤嬤,比黃嬤嬤更淡定。
這是王妃的謹慎,不全是信任和不信任的事兒,這個,她已經看了小半年了。
這位王妃,是個極難糊弄的。
這樣很好,自己不能糊弄,那別人也難糊弄,大家憑本事,倒是公道多了。l0ns3v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