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何婧英安排了石斛莩去為王韶明診治,特意沒有讓御醫去。王韶明失身的事情還是沒能瞞住。在次日一早,就被捅到了朝堂上。
其實也不是何婧英與蕭練瞞得不夠好,他們連王慈都瞞過了,但卻沒瞞過御史傅簡。
王韶明雖是王府的千金,但千金不是重臣,不是發生了什么事都要拿到朝堂上來說的。王韶明受辱,若王慈想息事寧人,可以將王韶明遠嫁,或者招個上門女婿。若是想讓賊子伏法,大可去書房偷偷跟皇上哭一番,再讓蕭諶帶羽林軍去把京師周圍所有山賊殺個干凈。
但王慈這幾日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絲毫沒有想起王韶明來。就是張媽媽寄到王府詢問王韶明是否還要繼續待在南郡王府的信,他都還沒來得及拆開。
當然如果他拆開了這封信,也不能避免發生在王韶明身上的這樁意外。因為若是在三日前,他的答案是:留在南郡王府。
狡兔三窟,他王家家大業大,自然不會把雞蛋都放在竟陵王一個籃子里。他將王韶明不明不白地放在南郡王府,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竟陵王失勢。
于是這一日就來了,王慈甚至還在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今日進入朝堂之前,王慈是躊躇滿志的,籌謀那么久,該買通的大臣都買通了。只要今日他向皇上提出那個建議。
王慈上奏,說既已冊封皇太孫,那么就應循祖訓,尋重臣嫡女為太孫妃。
重臣與儲君之間的聯姻是把雙刃劍。若是在和平盛世,未免會讓人擔心外戚專權。但若是在開國不久,朝局未穩,還沒有到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時候,這種聯姻就十分有必要了。
王慈安排的很好,先將王韶明以探望為由送到京城。再在京中激起對何婧英妖女身份的懷疑。即便不能再何婧英頭上栽贓一個妖女,也能讓朝中的老臣對何婧英的身份持保留意見。
再者,不管何婧英是不是妖女,也確實不是嫡女。她是何晏的長女、獨女,唯獨不是嫡女。
只要有這么一層姻親關系在,那么他們王家之前與皇太孫有何過節,就一筆勾銷了,以后更是榮辱與共。
就像是與先太子蕭長懋的關系一樣。雖然談不上多好,甚至有時候還會有些齟齬,但始終沒有撕破臉皮。
王慈在做好了這樣萬全的準備之下,帶著無比明媚的心情向皇上上奏。
他臆想,在他提出之后,除了零星幾個人會反對之外,朝堂上大部分的大臣都會同意這個提議。皇太孫雖然和太孫妃伉儷情深,但是祖訓就是祖訓,規矩就是規矩,既已經是諸君了,萬事當以社稷為重。
在王慈上表之后,蕭練還沒來得及反駁王慈,御史傅簡就將王韶明失身賊子的事情當眾說了出來。
傅簡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這個問題才剛剛在蕭練的腦子里炸開,大殿上緊跟著炸了鍋。
王慈目眥欲裂地撲到蕭練面前,雙手死死拽住蕭練衣襟:“太孫,這是怎么回事!”
王慈一副愛女心切的模樣,殿上的大臣也就是隨意地拉了拉架,反正蕭練高出王慈兩個頭。要打架那是不可能打起來的。
蕭練一時有點懵。
王慈聲淚俱下,把蕭練的衣襟扯得連鎖骨都露了出來。“皇太孫!小女住在你府上怎會出現這樣的禍事?”
蕭練被王慈晃得咬到自己舌頭,才從一片混沌中清醒了三分。
傅簡如何知道這個事情,現在是一時半會兒查不清。
但王慈的反應足夠讓人玩味了。聽聞王韶明出事,愛女心切的王慈沒有從大殿上沖出去去看他愛女。這如果解釋為王慈注重君臣之禮,還說得過去。但是將蕭練一個皇太孫拽得露了鎖骨,好似他又像是沒有太在意這些君臣禮節。
再者,王慈愛女愛得目眥欲裂,卻沒有問愛女性命是否無虞,現在何處,人受了多重的傷。反而是一直在讓蕭練給個解釋。意思是賴上蕭練了?
王慈機變如此之快,蕭練不意外。意外的是王慈心狠至此?王韶明已是不潔之身,做不得太孫妃,那以王慈現在的意思,是要退而求其次,做個側妃也行?
蕭練不知當作何表情面對王慈,看著王慈那張精彩紛呈的臉,心中更是嫌惡。
王慈見蕭練一言不發,甚至一張臉上都看不出波瀾,內心無比挫敗絕望。他放開蕭練,直接癱倒在大殿上,哭訴自己是如何含辛茹苦將愛女養大,又是如何將這嫡女捧在手上當成掌上明珠。
那撒潑打滾的架勢比之菜場里因為缺斤少兩而跟菜攤老板耍渾的婦人還要厲害。
有倒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皇上除了讓蕭諶徹查此事,捉捕賊子歸案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殿上大臣都是一群和稀泥的能干人,思來想去,眾大臣你一言我一語,仿佛討論出了一個最為合理的辦法。王韶明既然是在南郡王府里出的事,自然責任就應該是蕭練。雖然已是不潔之身,但古來王爺娶個青樓女子封個妾的也大有人在,這一點不算什么。再加上王韶明是王家嫡女,與何婧英平起平坐做個側妃,也算是對王家的安撫。
這場鬧劇里,蕭練就好像大殿上一個不怎么吉祥的吉祥物,就連皇上也沒準備問他意見。
就在皇上快要開口時。蕭練朗聲說道:“臣,不能娶王姑娘。”
大殿上一片尷尬。
讓一個皇太孫娶一個不潔女子,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戶部侍郎李云輕輕咳了一聲,好意提醒道:“太孫殿下,不是娶,是納。”
李云見蕭練一言不發,似乎不準備答他話的樣子,躊躇許久,冒著得罪王慈的風險再次提醒道:“太孫殿下,是側妃,是……妾……”
蕭練冷冷地看著他:“本宮有夫人。”
此話一出,倒不像是蕭練夫妻二人有多舉案齊眉,反而讓人覺得蕭練是個逃避責任的渣男。
果然王慈雙目通紅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蕭練道:“太孫難道就不管小女了?”
蕭練惱王慈心狠,毫不留情地說道:“王大人你誤了王姑娘一時,難道還要誤王姑娘一生不成?”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更加認定蕭練就是個逃避責任的渣男,連皇上都忍不住微微皺了眉。
蕭練此話在眾人聽來,就是在指責王慈將王韶明接到京中來,還偏要放在南郡王府客居一樣。雖然王慈常年在外,此番也是皇上壽誕那日才回到京中。但他王慈在京中的宅子,就算空著也是宅子不是?
蕭練不給大臣們唏噓的時間,又接著說道:“王姑娘一時出了意外,你作為父親才更應該為王姑娘尋一個情投意合的良人。王姑娘性格溫婉,驚才絕艷,總會有真心喜愛王姑娘的人愿與她長相廝守。”
此話一出,連同殿上已近耄耋之年,早已不思兒女之情的老臣都笑了起來。蕭練這話是看不起天下男兒還是覺得王家人都是論斤賣的棒槌?
女子清白有損,士族子弟必然不會娶這樣的人為妻。王家也不可能將自己女兒隨便嫁與一個尋常人家為妾,那得多打自己臉?難道要嫁一個死了正房的做繼室?
再者,什么叫情投意合?女子心思最是難猜,如果是一個屠狗之輩,王家也嫁不成?
殿上眾人只是覺得好笑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反駁。此話真要反駁起來,隨便哪一句都會帶著王家嫡女一文不值的意思,誰也不想得罪王慈。所以整個大殿上除了幾聲嘲笑的輕哼之外,還滲著莫名的尷尬。
蕭練說此話時也的確沒有怎么經過大腦,一方面是自己的生活經歷中,早已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兩個家族的政治聯姻,那也不能用強的,還是要講個你情我愿。另一方面是真為王韶明著想,發生這個意外已經是愧對人家姑娘了,難道還要害了人家一輩子么?
王慈在殿前哭得幾欲昏厥。對于此事,皇上也是尷尬。當初把王韶明送到南郡王府暫居的人,也要算上他一個。當初的確是打的讓王韶明代替何婧英做南郡王妃主意。就如同許多年前,他讓太子娶了王寶明一樣。他現在雖然不喜王家,但是每年國庫近一半的賦稅都是王家出的,不得不繼續倚杖。
皇上眼光掃過蕭練,目光中幾乎是含著威脅了:“太孫你放肆了。”
蕭練喉頭一哽。那皇上的眼光分明含了警告之意。
將王韶明送到南郡王府小住的事情,雖然是王慈提的,但也是皇上默許的。既然當初都動了這樣的心思,現在讓王韶明嫁與蕭練做側妃,也的確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現在這情形,若是蕭練再出聲反駁,被皇上罰個閉門思過都算輕的。嚴重的話……蕭練不敢想。賜給何婧英的那碗應差陽錯毒死了顏小刀的燕窩,蕭練還記得清清楚楚。若是蕭練再出聲反駁的話,皇上敢當著他的面再賜一碗。
但蕭練自看到何婧英之后,便認定了何婧英一人。也許是因為在冥冥之中,他在被一槍崩到了陰曹地府又爬出來后,看到的人就是何婧英。
但這個解釋其實十分牽強,因為如果他爬出來,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胖虎,他確信他自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當然就算是第一眼看到的是馬澄,他也絕對不會去搞基。
但感情就是這樣,本來就是毫無根據的,硬要解釋的話,那也只能解釋為他頭腦中的多巴胺比較持久。雖然現在何婧英對他還有些疏離,但他想只要他精誠所至,總有一天她會是他真正的媳婦兒的。
愛情讓人盲目,變成蠢貨,是因為有時候會控制不住沖動,作出些在旁人看來極其蠢的事情。例如現在,蕭練在皇上的千鈞壓力下,他“咚”地單膝跪了下去。他直視著皇上,堅定的說道:“皇上,臣只愿與夫人白首。”
皇上看著臉上大寫了一個蠢字的蕭練,氣得肝疼,甚至有些懷疑當初封蕭練為皇太孫的旨意,是不是自己一時沖動有些糊涂了。他看著蕭練的眼神越發的陰沉,半晌才開口道:“此事由不……”
“皇上,臣有事啟奏。”
殿外蕭昭文逆著光走了上來。他嗓音嘶啞,若不回頭看,單聽說話的聲音,壓根聽出不是誰在說話。
皇上抬頭看了看蕭昭文,有些疑惑:“新安王,你不是身體有恙告假了嗎?”
蕭昭文不答,又高聲說道:“皇上,臣有事啟奏。”
皇上眉頭微微蹙了蹙,來回在蕭昭文與蕭練的臉上看了一圈。
這兩兄弟怎么今日都跟忘了吃藥一樣。
皇上微微收斂了一下自己不悅的情緒:“說。”
蕭昭文單膝跪地:“臣與太常王慈之女,情投意合,互許終身。臣求皇上賜婚。”
蕭昭文一席話說完,殿上眾臣都是嘴巴里可塞雞蛋的表情。
情投意合?
互許終身?
這位年輕氣盛的新安王,知道王韶明失身賊子的事情嗎?
王慈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和這個新安王有……私情?
皇上眉毛抬了抬:“季尚,你說的是真的?”
蕭昭文垂目,篤定地答道:“是,求皇上賜婚。”
皇上詢問地看了看王慈。
王慈嘴巴張了合,合了張。蕭昭文雖為王爺,但一直沒什么作為。若在以往,王慈他是看不上這個籍籍無名的王爺的。因為王韶明是王家適齡女子中唯一的嫡女。
若不是竟陵王、安陸王早已婚配,他們的夫人背后的家族也都是一方土地主般的存在,王慈應該會選擇這兩位王爺碰瓷。
所以至少在蕭練冊封太孫之前,在王慈看來蕭練都是下選。更不說蕭昭文,在王慈看來簡直是下下之選。
但事情這突然一轉變,王慈就算再不甘心,也必須承認蕭昭文已經是個金龜婿了。
王慈鐵青著臉,眼睛在金龜婿身上轉了三圈,終于轉過頭對皇上一揖道:“既然這是愛女的心愿,老臣求皇上成全。”
總算這樁悲劇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皇上臉色終于緩和下來,下旨賜婚,并與蕭子倫同一天行婚禮大典。
蕭練走出金鑾殿,看見王慈背對著自己正在與蕭昭文說著什么。想來無非是一些套近乎的客套話。蕭昭文面無表情地答了,王慈就告辭而去。
蕭練剛走到蕭昭文身邊,就聽蕭昭文冷冷地笑了一聲:“若不是王大人在大殿上的反應是真的受了驚嚇,我都要以為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下的手了。”
蕭練問道:“他說什么了?”
蕭昭文眼中還布滿了血絲,搖了搖頭道:“他說王姑娘受到此驚嚇,希望我能多多照拂,他擇日再到府上將王姑娘接回去。真是一點做父親的樣子都沒有。”
蕭練冷冷一笑:“人心都用來算計了,那還有多余的心思呢?”
蕭昭文回頭看著蕭練:“知道是誰嗎?”
蕭練蹙眉搖了搖頭:“還不確定。”
蕭昭文:“那就是有頭緒?”
蕭練眼里漸漸滲出些冷意:“如果說是沖著阿英來的,除了那個女人之外,我不知道還會有誰?”
蕭昭文眼中閃過一抹狠戾:“那不妨去問問?”
蕭練自嘲地一笑:“人都死了,你去哪問。”
“死了?”蕭昭文覺得有些意外,但也不過是一瞬,他對徐婉瑜從來沒什么好感。“有沒有可能是徐孝嗣為了報仇……”
蕭練眉頭微蹙:“有可能。可是我隱約覺得還有另外的隱情,但是一時想不明白。”
蕭昭文說道:“你一定要找到真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