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大典在即,半月之后又是兩個王爺的婚典,宮中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當然也沒有人會去注意東宮那不怎么愉快的一角。
瑤華殿中,歲蓮輕輕為何婧英擦著身上的紅腫傷痕。
歲蓮曾是個粗使丫鬟,做起這些細活來免不了手腳就笨些,觸碰到傷口的時候,有時不小心甚至會讓結的薄些的痂又裂開來。歲蓮戰戰兢兢的,何婧英卻是神色懨懨,即便是傷口又破了,臉上也一點表情也沒有。
歲蓮說道:“娘娘,昨夜萱若閣里的那位又發了好大脾氣呢。說是裝著病讓太孫殿下去看了,太孫殿下發現她根本沒生病,訓斥了幾句就走了。后來那位知道太孫殿下又來了娘娘房里,就發了好大脾氣。說起來還是我們娘娘得寵些。”
何婧英淡淡地掃了一眼歲蓮。
歲蓮一個哆嗦差點咬了舌頭。也是自己嘴笨,娘娘這一身傷,算得上什么寵?但說來也怪,太孫每天將娘娘傷成這樣,看起來很氣惱的樣子,但是卻從來沒有在萱若閣留宿過。就連萱若閣那位主子來東宮的第一晚,太孫都是在瑤華殿歇的。
歲蓮偷偷看了何婧英一眼。何婧英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看上去更加的冰肌玉骨。歲蓮想,這樣的女子總是讓男人喜歡的,惹人憐的。雖然太孫顯然沒有太過憐惜,但說不定是太孫有些特別的愛好呢。誰讓他是太孫呢,即便有些特別的愛好,也是娘娘的福氣。
歲蓮又說道:“娘娘,奴婢聽內務府說,冊封的旨意下來了。您是太孫側妃,萱若閣那邊說是太孫的意思,只封了個太孫良娣。”
歲蓮說起此事的時候,就像是有天大的榮光一般,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婧英胃里一陣惡心,將頭偏了偏避開了歲蓮欣喜的目光。只聽何婧英淡淡的說道:“萱若閣里的即便是良娣也是你的主子,以后再議論主子,是要掌嘴的。”
歲蓮臉色一紅,忽地低下了頭。
皇太孫的冊封大典流程比祭祖還繁復。幸好主持大典的是何,整個過程一點差錯也沒有出。
何婧英因為是太孫側妃,不能與蕭昭業并肩而立,只能站在蕭昭業的側后方。這反而讓何婧英內心覺得舒服一些。
大典完畢,蕭昭業進金鑾殿謝恩。何婧英只是側妃,不能同行只能在重華門內等待蕭昭業,隨后隨蕭昭業去拜見后宮諸位嬪妃。
何走過何婧英身側,眉峰幾乎是擰到了一塊:“這么幾日不見你,你怎么消瘦成這樣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何婧英微微一笑:“這幾日遷居東宮,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疲累罷了。”
何當然不會相信:“阿英?”
何婧英的表情僵了一僵,隨即重重的吁出一口氣來:“蕭昭業回來了。”
何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何婧英說的是什么意思。何嘆道:“也好。”
何雖然主持儀典但卻是外官,不宜在內宮久留,只好又交代一句:“你要好好保重,蕭練那孩子總是有自己去處的。”
說罷,何領著一眾執禮太監離開了重華門。
何一離開,重華門內就只留下了何婧英與徐佩蓉。
徐佩蓉一雙眼睛淬了毒似的看著何婧英。
何婧英也不看徐佩蓉,只是將手中茶碗端起,浮了浮漂在茶上茶葉沫子,又優雅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徐佩蓉見何婧英看不看她,更是氣惱,罵了句:“妖女!”
何婧英將茶碗放下,斜睨了徐佩蓉一眼:“這可是在后宮,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徐佩蓉將下巴一抬:“說你妖女難道錯了么?京城里誰不知道你就是個妖女!”
何婧英冷笑道:“我是皇上親選的南郡王妃,現在又是皇上親自側封的太孫側妃。你說我是妖女?難道是想說皇上昏庸不成。”
原本毫不相干兩件事硬是被何婧英說在了一起,氣得徐佩蓉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徐佩蓉咕噥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是個側妃而已。”
何婧英正想譏諷回去,側過頭去看了徐佩蓉一眼。
這是這么幾天來,她第一次看清徐佩蓉。徐佩蓉生得也算好,但是清麗之姿完全不如徐婉瑜。不過細看的話徐佩蓉還是與徐婉瑜有三分像的。
就這么三分像,一下子就讓何婧英想起了那梅院墻上涂得紅紅白白的東西,和倒在墻根下的徐婉瑜,頓時又是一陣惡心。
徐佩蓉見何婧英看了自己一眼,竟然作勢要吐,又是驚怒又是委屈,一張笑臉一陣青一陣紅,想要罵又不敢在后宮里高聲喧嘩,氣得直磨后槽牙。
蕭昭業從遠處走來,正好看見了徐佩蓉這副模樣,微微蹙了蹙眉頭。
徐佩蓉一見蕭昭業,頓時委屈道:“殿下,她欺負我。”這話一出徐佩蓉真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眶里的淚水打著轉,水潤的雙唇微微撅著,一副小女兒的姿態。
蕭昭業微微低下了頭,巨高臨下半晌沒有說話。
徐佩蓉被蕭昭業看得一驚,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錯事似的忽地低下了頭。就在徐佩蓉真要哭出來的時候,蕭昭業牽起了徐佩蓉的手,不輕不重地說道:“你現在已是太孫良娣了,怎么有人敢欺負你呢。”
徐佩蓉指著何婧英委屈道:“但是她……”話還沒說完,徐佩蓉就把后半句話咽了下去,因為蕭昭業的眼神里明顯多了一種警告的味道。
何婧英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走吧,各宮娘娘都在朝陽殿等著。”
這一番拜見也沒有多大風浪。后宮里除了范貴妃代行皇后職權可能日后會與蕭昭業有所交集之外,其余各宮娘娘大概都是不會再見的。所以大家都擺了一個標志性的笑容,贊賞幾句,送些賀禮,也就過了。
回到東宮,徐佩蓉軟磨硬泡地要蕭昭業去萱若閣用膳,說自己親手做了酒糟乳鴿,櫻桃冰酪,可都被蕭昭業一句:“本宮不喜甜食。”給懟了回去。
徐佩蓉忿忿地看著蕭昭業往瑤華殿走去,怨毒地眼神盯著何婧英的后背,想要將她的心生生挖出來一般。
比起曾經的徐婉瑜,徐佩蓉那把怨恨寫在臉上的樣子,愚蠢太多。
何婧英冷笑一聲,轉身向瑤華殿走去。
何婧英的脖子被頭冠壓得僵硬難受,她坐在梳妝臺前,喚來歲蓮為她取頭冠。歲蓮剛走進來就被蕭昭業揮手趕了出去。
蕭昭業走道何婧英的身后,為她將頭冠上的簪子取了下來。取下簪子的時候,手無意地滑過何婧英的脖頸。酥癢的感覺讓何婧英下意識地繃緊了背脊。
“殿下,你應該去萱若閣的。”
蕭昭業拿著簪子的手一頓:“你想讓我去萱若閣?”
何婧英垂目道:“不是我想讓你去,而是徐家想讓你去。”
蕭昭業不動聲色地將何婧英頭上的頭冠取了下來,青絲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
何婧英繼續說道:“徐婉瑜之前的事情,雖然對徐家也是說的暴斃。但是徐家未必就信了。何況徐佩蓉不是徐婉瑜。徐婉瑜生性自負,在府中受了委屈,未必會對娘家說。殿下既然想要利用徐家,總要給點甜頭才行。”
蕭昭業放在何婧英脖頸上的十指不自覺地收緊。何婧英恍若不覺。她的脖頸上早就有幾道青紫了,若不是太孫側妃的禮服領子比較高,今日怕是在何面前都藏不住。
何婧英繼續說道:“殿下,我何家承諾與殿下一心,輔佐殿下。我何家決不食言。”
蕭昭業森冷的聲音從何婧英的頭頂傳來:“你何家承諾與本宮一心?那你呢?你是否與本宮一心?”
何婧英莞爾:“殿下,你是我的夫君,自然是的。”
完美到挑不出錯處的回答,卻不會讓得到答案的人有一絲一毫的愉悅。
“啪”,何婧英發髻上最后一根簪子被蕭昭業扔在了地上。聽著蕭昭業的腳步聲離瑤華殿越來越遠,何婧英繃緊的脊背才又松弛下來。
蕭昭業走后,歲蓮才走進東宮,將地上的簪子拾起放在妝匣里。歲蓮偷偷看了何婧英好幾次,終于忍不住說道:“娘娘,您不該這么對太孫殿下的。”
何婧英在榻上有些懨懨地支著額角。
歲蓮見何婧英沒說話,又鼓起勇氣說道:“奴婢看來太孫殿下對您是極好的。”
何婧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覺得什么叫做好?”
歲蓮認真地說道:“有什么好的東西我們瑤華殿都是頭一份。太孫殿下也不很少去萱若閣,若不是今日……”歲蓮頓了頓,還是沒敢說下去:“反正娘娘在東宮可是獨寵。”
何婧英半垂著眼簾問道:“這樣就叫好了?”
歲蓮驚得眼睛都瞪大了:“娘娘,這樣還不好?你看宮里的其他主子,那個不是為了恩寵賞賜爭得頭破血流的。娘娘這份福氣,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何婧英譏諷地笑道:“以前有個人告訴我說,我有權利去選擇自己的生活。”
歲蓮乍舌道:“娘娘,這樣的生活還不好么?”
在歲蓮看來,吃的用的樣樣都是最好的,恩寵也是頭一份的,這樣的生活若說不好,那歲蓮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了。
何婧英搖搖頭,嘲道:“是我自己要求太多了。”
徐龍駒走道瑤華殿,輕輕叩了叩門:“娘娘,太孫殿下在萱若閣歇下了。”
何婧英點點頭,示意徐龍駒知道了,再讓歲蓮從小廚房傳了幾樣清淡菜色,草草用過飯便早早地歇下了。
瑤華殿難得的那么安靜,外間歲蓮的呼吸都均勻了起來。何婧英不喜用香,瑤華殿里放著一盆蓬萊紫,獨有的香味充盈在室內,頗有安神之效。
只是何婧英看著落入房中的清冷月光一點睡意也無。
忽然之間何婧英聽聞瑤華殿的窗戶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似乎是有只貓輕輕地落在了窗戶上。
“誰!”侍衛的怒喝一聲。
何婧英之間自己窗前黑影一閃。隨即侍衛的驚呼傳來:“有刺客!”
接著雜亂的腳步聲在東宮各處響起。連歲蓮都驚醒了來,哆哆嗦嗦撲進內室,顫抖著說道:“娘娘,好像有刺客。”
何婧英坐起身面色沉沉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刺客輕功極好,除了侍衛的腳步聲之外,幾乎聽不到刺客的腳步聲。那刺客并沒戀戰。在被發現之后似乎就離開了東宮,任侍衛如何尋找都沒再找見刺客的蹤影。
何婧英打開窗戶,東宮四處都是火把,連同整個宮城都戒備起來。
何婧英正欲關窗的時候,發現自己窗戶上有道銀光一閃而過。她低頭細看,發現窗戶上落著一根白發。
白頭翁?
何婧英微微蹙眉。記得自己差點被皇上賜死那天,也是白頭翁闖了宮,才圓了曹景昭燒佛堂的謊言。
他又來做什么?
何婧英自嘲地一笑,在絕境之中遇見白頭翁幾次之后,自己倒是忘了,白頭翁原本就是北魏的奸細。以他的功夫潛進皇宮打探消息,倒是不奇怪。
只是他刻意到自己窗前來干什么?難道自己這里有什么值得打探的么?
思緒還未理順,瑤華殿的殿門就被“砰”地一聲打開了來。
蕭昭業裹挾著夜里微涼的夜風,提著劍走了進來。
何婧英見他衣襟還有些不整,心下了然。讓她意外的是,她自己并沒有對此又任何難過的感覺。
蕭昭業環顧了一圈瑤華殿沉聲問道:“你沒事吧?”
何婧英搖搖頭道:“沒事,刺客抓住了嗎?”
蕭昭業搖搖頭:“那刺客功夫極好。”
何婧英發現說這句話時,蕭昭業拿劍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蕭昭業蹙眉道:“刺客剛才可有往瑤華殿來?”
何婧英點點頭:“在院外被發現了。”
“你有看清刺客嗎?”
何婧英搖搖頭:“未曾發現。那刺客似乎也就是逃跑的時候從瑤華殿路過而已。”
蕭昭業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何婧英:“這幾日你要小心些。最好在東宮哪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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