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何婧英、齊夫人與曹景昭換上夜行衣,從客棧的小窗翻出去,向太守府略去。三人速度極快,在狹窄的巷道里留下三道黑影。
石頭城的宵禁與別的地方不同,別的城池宵禁一般是坊與坊間不得通行,而石頭城卻是所有人家關門閉戶,不得外出。街道上不時有守衛巡邏而過,但石頭城因為街道狹窄,連同商鋪的面積也比京城的小上許多,不少商家都把譜子里擺不下的雜物放在商鋪外面,倒是多了很多躲藏的地方。
接近太守府的時候,侍衛便多了起來。三人伏在離太守府最近的屋頂上,黑色的夜行衣與青色的瓦片在濃重的夜色下融為一體。
何婧英暗暗數著太守府內外游動著的火光:“里面侍衛可能有三百人。”
曹景昭乍舌道:“這么多?就算以前王府里面也沒那么多人值夜,這太守府又不大。”
“那就說明我們來對地方了。”何婧英的臉掩在一方黑巾之下,露出一雙明亮的上挑的鳳眼。“等到丑時這些侍衛應當會換班,我們可以趁那個時間進去。”
齊夫人不安道:“令主,您覺不覺得這個太守府的地勢太奇怪了?”
“什么意思?”
齊夫人趴在屋頂上動作不敢太大,但還是用手指了指周圍:“令主您看,這里的商鋪都是三層樓高,我們待的這個位置離太守府并不遠,若是能借繩索,從這屋頂跳入太守府都可以。太守府這樣布局,讓自己周圍有那么多個高位不奇怪么?”
何婧英與齊夫人對視一眼:“有機關。”
那就不可能隨便翻墻而入了。
何婧英鎮定地伏在房梁上,又仔細觀察了那些守衛一陣,說道:“齊夫人你看,這些侍衛巡邏的路線,特別是外面的這一群,似乎只是守住了幾道門。他們似乎并不擔心有人從墻外翻墻而入。”
齊夫人柳眉擰在一起:“看來墻頭果然是安了機關,這下我們該怎么進去?”
何婧英深吸一口氣:“只有從正門走了。”
“正門?”曹景昭盯著正門前的二十名守衛眼睛都直了。“莫說正門前有二十個人,只要有人闖門,那另外兩個門的守衛和里面的守衛都會圍過來,這么說也有六七十個人,我們只有三個人怎么打?”
曹景昭指了指離他們最近的一道門,那應該是供丫鬟仆婦出入的側門。“何況我們不是離這道側門最近么?要闖也要闖側門啊。”
何婧英道:“普通情況下,側門是最容易進賊的,所以這里雖然看著守衛與正門那里差不多,但守衛力量應該是最強的,何況走側門入,要先經過下人的住地,再往正院闖,太麻煩。”
曹景昭不解道:“您怎么知道入口一定在正院?”
何婧英掃了曹景昭一眼,心想也難怪此人當時救她的時候會想出火燒佛堂這么魯莽的事了。
齊夫人笑道:“景昭,你怎么轉不過彎來?沈文季曾經奉旨密造戰車,既然是密造這太守府的下人都一定是不知道的。你說如果沈文季要呆在某個地方裝著閉門不出的話,哪里最合適?”
“書房!”曹景昭總算是將這個簡單的道理想明白了。
上一次何婧英與蕭練闖入太守府后,何就查過他們闖入石頭城的時候,蕭子良也在城中,那當時蕭子良就應當也在太守府里。但是何婧英與蕭練并未看見蕭子良,當時沈文季正是在書房門前攔住了他們。密道入口十有八九就在里面。
何婧英說道:“既然只有闖正門那我們也不用等丑時了。”
曹景昭看下面走來走去的一群侍衛頗有些緊張。雖然他伸手不弱,但那么多人,一人一刀累也能把他累死,何況還有不知道埋在哪的機關,要是一不小心牽動了,估計他們三人今天要被埋在這太守府門前。
曹景昭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孫妃,我們真要闖正門?要不要再另外想想辦法?”
何婧英抬頭看著曹景昭:“景昭,你跑得快不快?”
“啊?”曹景昭直覺不好,看著何婧英亮晶晶的眼睛里透出些狡黠,忽然有點心虛。“還……還行。”
何婧英點點頭,眼中露出幾分憐憫:“跑快點,別走小道,客棧匯合。”
“啊?”
還沒等曹景昭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他整個人已經從屋頂上飛了出去,“砰”地一聲落在側門前,與站在側門前的守衛來了個四目相對。
曹景昭:“……”
守衛:“什么人?!”
曹景昭:“……你大爺!”
曹景昭眼前白光一閃,他下意識地從腰間拿出刀來,“鏘”地一聲兵刃相接。這個守衛竟然是個不多話的。
曹景昭更為無語,只好自己扯著嗓子嚎了一聲:“有刺客!”
守衛頓了一頓,一時也沒想明白曹景昭這是什么騷操作。不過太守府的守衛的都是訓練有數的,不等這個守衛想明白,另外兩道門的守衛都圍了過來。
曹景昭練的是純陽的功夫,一路刀法下來大開大闔,自己倒是打出了些興致。起手幾招就先將那個話不多的守衛放倒了。頓時又上來十個人圍攻的曹景昭,曹景昭高高躍起,侃侃躲過橫劈而來的白刃。落地之時,他身形一矮,掃堂腿一踢,十個侍衛頓時亂做一團。若不是那十人即時收刀,那些明晃晃的白刃就要落在自己人身上。
曹景昭見守衛亂做一團,也不戀戰,甩手一拋,飛索從袖中射出去,“鏘”地一聲釘在屋頂,他按動袖中機關,飛索將他整個人拉上了屋頂。他穩穩地落在方才與何婧英、齊夫人埋伏著的屋頂上。屋頂上的人早就在守衛一片混亂之時,溜進了太守府的大門。
何婧英與齊夫人身影纖瘦,進門只需要開一點點門。何婧英十分有禮貌,她進了門后還順手把門關上了。所以當正門前的守衛從側門的騷亂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到關得好好的,無甚異樣的大門。而此時的何婧英與齊夫人已經走上了回廊,倒吊在了回廊之上。
一隊侍衛走在回廊之上,走在隊伍最后的兩名侍衛剛要經過拐角處,脖子上忽然像被蜜蜂蟄了一下。兩名侍衛還來不及抬手捂住脖子,整個人就軟倒了下去。
不一會兒何婧英與齊夫人就患上了守衛的衣服走了出來。齊夫人比何婧英高出一個頭,穿那身衣服剛好,何婧英穿上稍稍大了些,但好在黑夜中也不太看得出。
兩人轉頭朝著守衛巡查的相反方向走了過去。來過一次太守府,何婧英還記得到書房的路怎么走。兩人躲著侍衛,沿著長廊彎彎繞繞的走了一會兒,很快就走到了書房的院門外。何婧英剛要跨入院門,齊夫人一把拉住了何婧英:“令主,這院子好生奇怪。院子里空空蕩蕩地,一眼就能看見書房的門,如果真藏了什么機密的東西,怎么會這么布置。還有我們一路走來,到這里的守衛明顯沒有前面多,會不會走錯了地方?”
何婧英也是有些疑惑,但她清楚的記得,上一次她與蕭練心急也是沒等人通報就一路闖到了書房。“我們從走廊走,應當無礙。”
來都來了,總要進去探一探。
何婧英與齊夫人閃身進了院子。書房里點著一盞燈,但里面一點聲響也沒有。何婧英與齊夫人走在走廊之上,走廊之上雖然沒有守衛,但他們卻更加小心。
但就這一路上,竟然一點事也沒有,他們十分安全的就走到了書房門口。何婧英與齊夫人對視一眼,伸手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齊夫人剛把書房的推開一條小縫,就聽見“咔”的一聲輕響。
何婧英直覺不好,伸手將齊夫人往邊上一推,余光就瞥見書房里一點銀光離自己面門越來越近。她來不及思考,從腰際抽出折月劍一格擋,只聽“鏘”地一聲虎口震得發麻。那暗箭從機樞中射出力道極大,若不是折月劍原本就帶著些韌性,恐怕立時就會碎了去。
可這樣的力道還是將何婧英連人帶劍全都推到了書院門前鋪滿了白色碎石的院子里。腳下“咔咔”兩聲輕響,何婧英頓時僵在當場,那細微的聲響讓何婧英整個人頭皮發麻。
“令主!”
“別過來!”
何婧英強自鎮定下來,這院子里究竟埋著什么機關她并不知道,但一個無人看守的機要之地里埋藏的機關,想來不會只是幾支冷箭。
密集的腳步聲從書院外傳來,何婧英若是繼續站在這里那就是被生擒的結果,若是動的話……
何婧英咬牙看著那書房里,方才開門就能射出暗箭的機樞還沒毀,她若是就這樣跳出院子,沖進書房,可能會被射成刺猬。
就在何婧英左右為難的時候,她腳下又傳來幾聲輕微的聲響。直覺告訴她選擇當一只刺猬,可能比站在這里死得好看。在那幾聲聲響停下之前,她足尖一點,朝書房撲了過去。
就是一瞬間,“砰”的一聲響,何婧英腳下的碎石炸裂開來。書房里的暗箭也朝何婧英射了過來。眼見不是被火藥炸得粉身碎骨,就是要被眼前暗箭射個對穿的時候,何婧英腰間一緊,被一道大力拉了起來。
書房長廊的頂上,兩個黑衣人急掠而來,其中一個手持軟鞭卷在何婧英的腰際,將何婧英拖了起來,拋上了長廊。
何婧英剛在長廊上站穩,便被持鞭人一手牽住了手腕。那人冷聲道:“快走。”
另一個黑衣人不等持鞭人吩咐,隨手一拋一道火星子閃過,有什么東西直接砸穿了書房上的青瓦,落在書房里“砰”地一聲炸裂開來。饒是它書房里再有什么機樞,也被這一炸炸沒了。
火光閃過,黑衣人拽著何婧英落盡了書房中,此時齊夫人也跟了進來。
何婧英抬頭看著黑衣人,那黑衣人淡淡地掃了何婧英一眼。何婧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大家都蒙著臉,又不好揭穿,只好輕輕說了一聲:“多謝。”
這兩人自然是公子羽與豺羽。
公子羽聽何婧英道謝,也不答她,只是收回了視線,在書房里尋了一圈。這書房里被豺羽一炸,炸得亂糟糟的,書籍紙片撒落一地,房中擺放的瓷器更是無一幸免,在地上碎了一灘。
公子羽冷淡道:“后面的追兵要追上來了,你不趕緊找入口?”
何婧英瞬間有種被人當槍使的感覺。這人給自己透露了消息,還等著自己來打頭陣。
何況雖然與公子羽交過幾次手,亦敵亦友,但本質上公子羽還是北魏的人。沈文季密造戰車也好,屯兵欲反也好,她知道是一回事,讓北魏奸細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何婧英平靜地看著公子羽道:“炸太亂,找不到。”
公子羽眉毛挑了挑,看著何婧英:“那你打算怎么出去?”
聽外面守衛的腳步聲,似乎已經將書院圍了起來。何婧英抬頭對公子羽笑了笑:“那就勞煩公子在幫一個忙。”
公子羽眉毛微凝:“什么忙?”
話音剛落,就見何婧英拔劍一劍朝公子羽刺來。
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狼心狗肺,一瞬間所有不好聽的詞語都能砸在何婧英的身上。但何婧英此時也沒想要這張臉。
公子羽哪能料到何婧英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倒戈。他見何婧英一劍刺來,無字扇從袖中落在手上,剛準備將何婧英遞到眼前的劍挑開,就見一旁的豺羽出了手。
公子羽來不及阻止豺羽,只好收了扇子連連后退,就后退的這幾步,何婧英也跟著往前走了幾步,侃侃錯過豺羽落下的劍來。
公子羽退了這幾步就退到了書房門邊上。
齊夫人見何婧英動手,又見那兩人身手利落,知道糾纏下去定不是對手,脫手數十支銀針飛向公子羽與豺羽的面門。
公子羽與豺羽躲著銀針向后一躍就落到了院中。此時守衛也紛紛圍了過來。何婧英趕緊拉著齊夫人躲到了書房的暗處。
公子羽看著何婧英,沒想到自己居然吃了這么一個大虧,暗自覺得好笑:“好計謀。”
豺羽氣得發抖,死死地盯著書房里,但書房里哪里還能看見何婧英的身影。兩個女子身形纖瘦,甚是好藏,在一片混亂的書房里更是容易隱藏自己。
公子羽回頭,守衛已經持刀在手,將他們圍了個嚴實。他所站的院子已經炸過了一輪,機關已經沒用了,現在唯一需要對付的就是這些守衛。
真的十分煩人。
公子羽將無字扇輕輕展開,嘆道:“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