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練回到石頭城,周奉叔、范貴妃都在太守府的廳中。蕭練一走進大廳就見到鬼面郎君站在廳里。鬼面郎君穿著鎧甲,沒有了面具的鬼面郎君,少了些陰鷙神秘,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看上去有些恐怖,但眼神卻比以往明澈。
鬼面郎君見蕭練走來,煞有介事地抱拳道:“蕭將軍。”
周奉叔對蕭練說道:“蕭將軍,蕭元達將軍已將北境一線整頓好了。”
蕭練頷首道:“蕭元達將軍素來治軍嚴明,。”
鬼面郎君看著蕭練說道:“蕭元達將軍讓我代為問候蕭將軍。”
蕭練點點頭,算是謝過。
原本亂世之中能再見到友人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事情,但現在蕭練實在沒有敘舊的心情。蕭練從懷里拿出軍情:“皇上薨了。我們需要提前攻城了。”
蕭昭文在京城中兇多吉少,大家都心知肚明。聽到他的死訊也就是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軍情上。
鬼面郎君與周奉叔拿過軍情一看,都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昔日的安西軍大部分已經歸于周奉叔麾下,憂的是小華佗詭計多端又陰狠,此番若是攻城必需要一招制敵。到時城內傷亡幾乎無可估量,若此時北魏趁機發兵,北境一線不堪一擊。
周奉叔皺眉看著鬼面郎君問道:“蕭公子,蕭元達將軍那邊的情況如何?若是魏軍重兵攻城,能抵擋多久?”
鬼面郎君搖了搖頭無奈道:“兵力懸殊太大,五日已是極限。”
周奉叔心中一涼。五日就算他能神速攻下京城,但也回援不及,屆時他就算攻下了京城,魏軍也已經道了城下。難道要拼個魚死網破嗎?
大齊的江山到底應該怎么救?
蕭練平淡道:“給我十日,我或許能讓拓跋勰退兵。”
“你有什么計策?”
蕭練無奈地一笑:“沒什么計策,就是之前做過的事,再做一遍罷了。”
鬼面郎君立時就明白了蕭練指的是什么:“你想要去刺殺拓跋宏?”
周奉叔皺眉道:“胡鬧!”
蕭練看著那份軍報平靜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周奉叔怒道:“你以為北魏是吐谷渾?”
“當初我能翻過雪山進入吐谷渾,這次也能進北魏。”
“你這是送死!”
蕭練冷道:“那周將軍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周奉叔一下子就愣住了。他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但是直接闖入北魏皇宮刺殺拓跋宏簡直是天方夜譚。蕭練是一員猛將,周奉叔也不愿見他白白折在北魏。
“我不會一個人去。”
周奉叔無奈道:“你帶多少人也不夠啊。”
“周將軍還記得,小華佗帶兵入城那日,是北魏四王爺先發兵攻的皇城嗎?”
周奉叔沒有緊緊擰在一起:“你要和拓跋羽合作?”
蕭練點點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和公子羽合作,里應外合殺掉拓跋宏,屆時拓跋勰必然會撤兵回北魏。小華佗也就不再是威脅。
周奉叔皺眉道:“先不說別的,如果拓跋羽不和你合作怎么辦?”
蕭練斜斜挑起一邊嘴角:“他沒得選。拓跋羽一直被北魏當作暗探放在南齊,他的任務就是傳回情報,擾亂南齊。他明明有攻城之力但卻沒有在蕭鸞謀逆之時動手,你知道為什么嗎?”
周奉叔沉默道:“蕭鸞那時兵力和南齊當時實力可不是現在這樣的。他是擔心蕭鸞帶兵反撲?”
蕭練搖搖頭:“我不這么認為。蕭鸞謀逆的時候我在邊境,那時候大齊已經逐漸扭轉了敗局。蕭鸞這是因為害怕大軍回朝更難舉事才突然起兵占領了皇宮。蕭鸞畢竟是謀逆,就算他與拓跋羽同謀,他也絕不能放棄謀逆。否則他就算趕走了拓跋羽也無法洗清自己罪臣的事實,橫豎都是死。所以那時候如果拓跋羽也出來搗亂的話,攻城的勢力與小華佗兵變那日一樣,是平衡的三股勢力。”
“只要當時拓跋羽也攻了城,蕭鸞就沒有辦法在一夜之內拿下皇宮。屆時邊境必然大亂,蕭元達一定會想辦法回京勤王。蕭元達就算只撤一部分兵力,拓跋勰也能在邊境拿下好幾座城池。”
周奉叔征戰一生,知道蕭練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周奉叔皺眉道:“所以拓跋羽當時不動手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讓拓跋勰打勝仗?”
蕭練點點頭:“拓跋羽在大齊苦心經營那么久,但功勞卻全都算在拓跋勰的頭上,他當然不肯。何況北魏的黨羽之爭不見得就比大齊弱,拓跋羽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拓跋勰的勢力一再壯大?何況在小華佗兵變那日,拓跋勰將拓跋羽準備攻城的兵殺了個干凈,兩人早就撕破了臉皮。拓跋羽如果不與我合謀,他自己也沒有活路。”
周奉叔沉吟道:“雖然你的推斷很有道理,但是拓跋羽兵力損失嚴重,拓跋勰既然敢在南齊撕破臉皮,必然也將拓跋羽在北魏的勢力削了不少,萬一……”
“本宮倒是覺得可行。”說話的是范貴妃。“瞻前顧后只能耽誤了時機,何況本宮相信蕭將軍能凱旋歸來。”
范貴妃看著桌上的那張軍情問蕭練道:“阿英還活著是不是?”
蕭練冷如寒潭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漣漪:“應當是。”
范貴妃看著周奉叔說道:“周將軍,且讓蕭將軍去試。安西軍是我大齊最好的軍隊。無論蕭將軍成與不成,我們也能拿下京城。但若蕭將軍此番能成功,可保我大齊至少五年邊境安穩。如今我大齊元氣大傷,如果有五年安穩,方可重振國威。”
周奉叔原本覺得蕭練此去北魏兇多吉少,也是抱著惜才的心才阻止蕭練。但范貴妃都開口了,他也就沒有了阻止的道理。
周奉叔問道:“蕭將軍此去北魏,需要多少人?”
蕭練冷道:“一人。”
周奉叔驚道:“一人?你要一個去?這怎么可能!”
“周將軍放心,我此去又不是向北魏宣戰,我是進去刺殺的,只要拓跋羽能帶我入京,我一人便可。”
周奉叔皺眉道:“不行!你這樣太冒險了!”
“周將軍!”蕭練打斷周奉叔道:“此事若能成,我一人便可,若不能成,再多人也是送死。”
周奉叔心中煩悶不已,但蕭練態度堅決,他也沒有理由反駁。
鬼面郎君抬頭道:“我與你同去吧。”
蕭練皺眉道:“此去兇多吉少,你去干什么?”
“我在這也不能干什么啊。”
蕭練看了看鬼面郎君,雖然這段時間跟在蕭元達身邊鬼面郎君長進了不少,但看上去還是文文弱弱的樣子:“我是去當刺客的,你先翻個墻我看看。”
鬼面郎君嘴角抽了抽:“不會翻墻怎地?刺殺非得動刀是不是?我會用藥,你用一個試試看。”
蕭練:“……”
鬼面郎君看著蕭練嘆道:“我想好好的活一回,讓我跟你去吧。”
蕭練一愣,看著鬼面郎君穿著銀甲的樣子微微一笑道:“好。”
蕭練又囑咐周奉叔道:“周將軍,這幾日可派人守在京城周圍,將天上的鴿子全都打下來。只要拓跋勰收不到北魏飛來的信鴿,北魏就不知道建康的情況,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周奉叔立即點了十名侍衛去城墻下守著。
蕭練對周奉叔抱拳道:“周將軍,事不宜遲,我與蕭公子就此動身,順利的話十日內必有結果。”
周奉叔抱拳道:“蕭將軍,蕭公子,保重!”
蕭練忽地想起一事:“周將軍,如果……如果我沒能回來。如果你還能見到王妃的話,能不能告訴她,她進京當日我以為她死了,就已經離開了?”
周奉叔愣了愣,雖不明白蕭練為何要這么說,但還是應下了。
蕭練謝過周奉叔,與鬼面郎君也不耽擱,別過眾人之后就朝石頭城外走去。
走出石頭城鬼面郎君說道:“我在南秦州收到消息就趕來過來,我在想你會不會回去了。”
蕭練一時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看著鬼面郎君:“回哪去?”
“哪來的回哪去。”
蕭練回過神來一笑:“她在這里,我不回去。”
鬼面郎君嗤笑道:“你還真是一根筋。我在來的路上就聽說王妃的事了。小華佗為什么會要她?“
蕭練陰沉道:“我不知道,但我必會讓他付出代價。”
鬼面郎君有些疑惑地看著蕭練:“你居然能忍著不直接殺進城去?”
蕭練有那么一絲難過,他也想直接殺進去,殺了小華佗,救下何婧英。就算殺不了小華佗,只要能看見何婧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也好啊。
但是他不能。蕭練落寞地笑笑:“她有她的計劃,我現在殺進去不僅幫不了她,只會讓她難過而已。”
她有她的計劃,蕭練卻不在她的計劃里。蕭練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真正走進她的心里。
鬼面郎君看著蕭練的眼神不免就多了一絲同情,但又有些羨慕。因為蕭練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是感情。而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大多只是無奈。
“說些別的吧,你知道拓跋羽在哪嗎?”
“不知道。”
鬼面郎君有些驚愕地抬起頭:“那我們這是在往哪走?”
蕭練懶懶地說道:“找個地方等他。”
鬼面郎君霎時就有種被人坑了的感覺:“大哥,你要怎么等?約好了?還是你們心有靈犀?”
蕭練眼皮子跳了跳:“心有靈犀?呵,跟那個人妖?”
鬼面郎君皺眉道:“不然你要怎么等那個什么公子羽?如果他好幾天不來怎么辦?你舍得讓王妃在京城里生死未卜地等著?”
蕭練眼眸沉了沉:“我一定能救她。”
鬼面郎君斟酌了一下問道:“我問你啊,要是她真的死了,你也不回去嗎?”
蕭練聽見鬼面郎君這個問題,捏著馬韁的手不由自主地又握緊了些。即便只是聽到這樣一個假設,還是讓他心如刀割。
蕭練沉聲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她在一天,我就一天不回去。”
蕭練說找個地方等公子羽,就還真找了個地方坐下。蕭練找了靠著河水的一片林子,十分涼爽。他走了一圈,看上了一顆郁郁蔥蔥的樹,身形一輕就躥了上去。
鬼面郎君目瞪口呆地看著蕭練,咕噥了一句:“你屬猴的是不是?”
鬼面郎君抬頭看了看那顆樹,那樹足有三人合抱粗細,離地面最近的一根樹枝也有五米多高。而樹上的蕭練絲毫沒有要管他的意思,站在樹上東張西望。
鬼面郎君嘲道:“果然是屬猴的。”
鬼面郎君退后幾步,卯足了勁一個沖刺跳躍,伸直手臂向那根樹枝抓去,沒夠著。
鬼面郎君:“……”
鬼面郎君咳了咳,但蕭練根本沒有看到鬼面郎君方才的尷尬一幕。
鬼面郎君老老實實地走到樹下,雙手雙腿抱著樹開始網上蹭。才往上爬了兩米,已是滿頭大汗。
這個時候蕭練終于回頭看了一眼:“你先別上來。那邊好像有什么東西,你先走過去看看。”
鬼面郎君:“……”
鬼面郎君抱著那一棵樹罵都不敢罵,要是一開口泄了氣,恐怕自己會更加狼狽地摔下去。沒有辦法鬼面郎君只好一點一點又從樹上爬了下去。
蕭練見鬼面郎君離了地,指了指東南方向靠近湖邊的樹下:“就那邊,你走過去看看。”
鬼面郎君將自己的衣袍理了理,若不是身上的鎧甲增加了點男子氣概,現在的鬼面郎君看上去就像是個受了氣的小孩子。
鬼面郎句往蕭練指的地方走兩步,那塊地上較為平坦,但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啊?”
“你再往前走一步。”
鬼面郎君又走了一步:“你逗我玩兒呢是吧?”
“你再往左走一步。”
鬼面郎君又依言往左走了一步,正想懟蕭練一句沒事找事,話還沒出口,頓時腳下一輕,整個人被倒掛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鬼面郎君被倒吊在樹上,左晃一下,又蕩一下。也許是倒吊著,沖了些血到大腦里,鬼面郎君忽然想明白了,蕭練這是拿他當餌呢。
鬼面郎句自肺腑中罵出一句:“蕭練!我艸尼瑪!”
蕭練坐在樹上,晃蕩著腳笑嘻嘻地看著鬼面郎君。
國罵,多親切啊。好久都沒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