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拿蕭練做一場推行漢文化的秀,拓跋宏自然是把戲做得足。拓跋宏不僅將蕭練奉為上賓,還將北魏的重臣都請了來。
蕭練一走上大殿,千道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他身上。無論是漢臣還是鮮卑族臣子,都對蕭練抱有敵意。
對于鮮卑族老臣來講,一個已經被破了國的下屬國天師卻被以上賓之禮相待,簡直是不可思議。拓跋宏此舉無疑是在用蕭練打一眾鮮卑老臣的臉。
如今北魏人人用漢姓,納漢女,難道還要對漢人俯首稱臣?鮮卑眾臣一腔怒火不能對著拓跋宏發,但對著蕭練,那想要生啖其肉,飲其血的敵意卻是絲毫沒掩飾。
而對于漢臣來講,首先鬼面郎君在南齊的名聲并不算太好。其次,漢臣在北魏一直收到鮮卑老臣的打壓,能坐上高位的漢臣都是在夾縫中生存多年,付出了畢生心血才能走到那個位置。而現在蕭練卻因一個天師虛名隱有居于高位之勢。這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容忍的。
蕭練就這樣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道大殿之上,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哼,先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何居心?”說話的是坐在蕭練對面的一個胡子有些花白鮮卑眾臣,他胡子花白,雖然穿著漢服但仍然梳著鮮卑樣式的發辮,花白的胡子也編成辮子的樣式。
蕭練身旁走來一個侍女,為蕭練斟上一杯酒:“那是任城王。”
任城王拓跋澄是北魏的宗室重臣。傳言也是支持北魏南遷的重臣之一。
蕭練看了看拓跋澄的打扮,心想這支持南遷,拓跋澄恐怕只是嘴上說說罷了。
蕭練回頭看了看給自己倒酒的侍女,那名女子穿著簡單的漢服的,是北魏宮女統一的樣式,但樣貌是十足十的鮮卑人樣貌,皮膚略黑鼻梁高挺。
那名侍女跪在蕭練背后說道:“奴婢是莫護瑤,四王爺讓奴婢來照看天師。”
蕭練往自己身側看去,公子羽仍舊是一襲白衣坐在案幾之后。柴羽換了一身湛藍色的衣衫端坐在公子羽之后,見蕭練往這邊看過來,狠狠地瞪了蕭練一眼。
拓跋澄見蕭練不答自己的話,盡似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樣子,頓時惱道:“不是說南蠻子最重禮數了嗎?我看蠻子就是蠻子,哪有什么禮不禮的?”
蕭練挑起一邊嘴角微微笑道:“任城王難道不知‘人不敬我,是我無才’這句話?”
“你!”拓跋澄不善言辭,被蕭練一噎,頓時將拳頭“哐”地一聲砸在桌子上:“你別給老子裝神弄鬼的!我們鮮卑人不吃你那些嘴皮官司,有本事我們較量較量,讓你知道什么叫做用拳頭說話!”
蕭練微微一笑。老實說,如果讓他講漢學,他真的做不出將杜甫、李白、白居易的詩搬出來的事。不說別的,他要是這么做了,立馬就會被公子羽看出端倪。但若是用拳頭說話,他倒是有底氣多了。
蕭練對著拓跋澄揚起嘴角一笑:“好。”
拓跋澄一愣,沒想到這個看上去若不經風的漢人這么輕易地就答應了了他。
公子羽從桌上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將臉上的笑容掩去。要是蕭練能直接當場殺了拓跋澄,那才合了他心意。
只是蕭練若是現在就暴露了自己的實力,怕是之后想要刺殺拓跋宏會變得難上加難。
公子羽放下酒杯,溫言道:“今日宮宴,打打殺殺的怕是待會兒皇上來了又要怪罪了。”
拓跋澄素來看不慣公子羽矯揉做作的模樣。拓跋澄冷哼道:“四王這是什么意思?收拾一個漢人一盞茶的功夫都要不了,哪里會礙了皇上的眼?”
公子羽笑意盈盈地看著拓跋澄道:“任城王怎么還是這么喊打喊殺的?皇上希望我們學習漢族文化,不就是希望我們改掉打打殺殺的陋習嗎?”
“哼。”拓跋澄從鼻子里哼出來一聲:“難道要我鮮卑男兒都想你一樣?男不男女不女的?”
公子羽垂目一笑,也不惱,但豺羽卻是氣得不由自主就想站起來。公子羽輕輕在案幾上敲了兩下,柴羽只好又坐了回去。
公子羽骨子里就帶著一股清貴姿態。但這清貴姿態落在拓跋澄眼里卻矯揉造作,附庸風雅。拓跋澄見公子羽絲毫不理會自己的挑釁,更加看不慣公子羽。正欲再譏諷公子羽的時候的,拓跋宏已經走進了殿里。
拓跋宏看了看拓跋澄,又看了看公子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眼看著拓跋澄問道:“你們這是在說什么?”
拓跋澄立刻收起對著公子羽時的那幅譏諷的表情,憨厚地一笑:“皇上,微臣就想著南齊的天師初來乍到,怎么樣也該見識見識我們大魏的本事才對。”
拓跋宏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道理,你想讓天師怎么見識?”
拓跋澄得意洋洋地看著蕭練:“我們鮮卑人是在馬背上打天下的,當然是要讓天師領教領教我們大魏的本事。”
殿上好幾個鮮卑重臣都紛紛附和。漢臣們也都似笑非笑地看著蕭練。漢臣心里都想著借由這些鮮卑宗室打壓打壓蕭練。何況鮮卑宗室與漢臣之間積怨已久,如今有人來當出頭鳥,殿上的漢臣都樂得看好戲。
拓跋宏也沒有反對拓跋澄的提議:“你想與天師比試?”
拓跋澄一聽拓跋宏同意了他的提議,整個人立刻興奮起來。拓跋宏為了推行漢化,對文人甚是推崇,他們一眾武將早就憋屈得不行。
一旁的公子羽幾不可見的嘆了口氣。
蕭練功夫如何拓跋澄壓根沒去想。拓跋澄見蕭練雖然身形高大頎長,但是比起壯碩的鮮卑族人來說,還是顯得十分瘦弱,更是沒有把蕭練放在眼里。
拓跋澄端著架子,十分不屑地看了蕭練一眼:“刀劍無眼,倒也不能真的傷了天師。不如就比比騎射吧。”
拓跋宏回頭看著蕭練問道:“天師意下如何?”
蕭練淡淡笑道:“不用那么麻煩了,就在這里比吧,點到為止就好。”
拓跋澄見蕭練無所謂的模樣,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拓跋宏溫和地看著蕭練:“任城王可是我們大魏的第一勇士。天師有些托大了吧?”
第一勇士?蕭練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公子羽一眼,之間公子羽面帶譏笑,心下頓時有了底。
蕭練淡道:“無妨。”說罷他起身走到拓跋澄身邊:“任城王平時是用什么兵刃的?若是不用兵刃只比劃拳腳,貧道也可奉陪。”
拓跋澄臉色一僵,見蕭練如此囂張,心中惱怒非常:“那本王的刀來!”
蕭練一邊挽著自己的衣袖一邊走到公子羽的案幾前,看著公子羽身后的豺羽為微微笑道:“小朋友,借你的劍用一用。”
豺羽氣得咬牙,蕭練這廝這時候了還能想著來找自己的不痛快,還叫自己小朋友。“我不……”
公子羽淡淡地看了豺羽一眼。豺羽只好將自己后半句話都吞進肚子里,氣惱地將自己的佩劍遞了出來。
蕭練接過豺羽的佩劍,端端正正的站在拓跋澄面前。他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拓跋澄一見他手臂上的肌肉就看出蕭練與他之前所接觸的漢臣不一樣。
拓跋澄將手里的刀往胸前一橫:“天師放心,本王絕對會手下留情不傷你性命。”
蕭練微微一笑,長劍一抖就向拓跋澄刺去。
拓跋澄勁力雄渾,橫刀一擋將蕭練的劍挑了開去。
大力自拓跋澄的刀上傳到了蕭練的劍上。拓跋澄只是橫刀一擋,不過用了七成力,蕭練已經覺得手臂發麻。蕭練目光微凝,拓跋澄實力不弱,但勁力大技法卻不精,他的北魏第一勇士,顯然是全憑這一身蠻力來的。
此時刀劍相接,蕭練只要輕轉劍身,長劍傾斜順著刀刃滑上拓跋澄的右腕就可輕輕松松將拓跋澄的勁力卸去。
但蕭練卻沒有動,只是以力打力。單論勁力,蕭練哪里是拓跋澄這莽夫的對手,當即被拓跋澄震退三步。
拓跋澄輕蔑地看著蕭練:“原來不過是花架子。”
一直微微皺眉的拓跋宏見拓跋澄一招震退蕭練,緊擰的眉頭放松了下來。
蕭練站在大殿之上,持劍的手微微發抖,但的話雖然在贊賞拓跋澄,但語氣卻似頗有些惱怒:“任城王不愧是大魏的第一勇士。”
公子羽低下頭,將一顆渾圓剔透的葡萄放進嘴里,忍著笑意在豺羽耳邊耳語道:“他不去唱戲文,可惜了。”
拓跋澄見蕭練是個草包,大笑道:“本王就揭下你這裝神弄鬼的面具,來看看天師的真面目。”
“誒,任城王何必如此?”拓跋宏見拓跋澄想要乘勝追擊,開口阻止。
拓跋澄不甘心地看著拓跋宏:“皇上,這還沒打完呢?”
拓跋宏溫和道:“天師并非武將,打不贏你不奇怪。你若是得理不饒人,倒是顯得我們大魏小氣了。”
拓跋澄氣結,他原本是想借蕭練震一震在座的漢臣,沒想到就這樣不了了之。拓跋澄回頭怒瞪著蕭練,啐道:“廢物。”
聲音不大但卻剛好傳到蕭練耳朵里。
蕭練裝作沒有聽見,回轉身走到公子羽身前將劍還給豺羽。
公子羽吐出葡萄籽,垂目道:“不錯,本王小看你了。”
蕭練笑道:“四王過譽,貧道今夜還要在佛祖面前思過才是。”
公子羽微微一笑,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好。”
拓跋宏溫和地對蕭練說道:“天師,任城王好武,你不用放在心上。”
蕭練恭敬道:“貧道甘拜下風。”
“天師,朕對大齊的西邸仰慕許久,天師曾也是西邸的人。我朝也有名儒想與天師討教一二。”
蕭練半張臉隱在了面具之后,將自己牙疼的表情隱藏了個干凈。蕭道賜為了讓鬼面郎君入朝,好巧不巧偏偏選了西邸。歷任鬼面郎君,到李凡這一代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人。就連李凡也未必清楚西邸的事情,只怕是連曾經“自己”作過哪些詩作都未必記得。
蕭練嘆口氣道,看來自己是少不了要背詩了啊。李白對不起,杜甫對不起,白居易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