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紅聽到楊華梅的話，目光微微閃爍了下。
“娘說的極是呢，這年頭，能隔三差五吃上豬肉的人家，確實不多見。”
“也就咱家，那是因為娘您的腿受了傷要滋補，壯壯年紀小也要吃點好的長身體，不然，就我和小黑，還是舍不得這樣隔三差五的稱肉吃的。”
徐巧紅的話，讓楊華梅欣慰的笑了笑，看待對方的眼神也越發的和善。
正想夸徐巧紅幾句，比如，會勤儉持家啥的，但楊華梅還沒來得及張口，在徐巧紅身后端著蜜糖盆過來的小黑便冷哼著，搶先開了口。
“娘，我聽說駱家今個搞了一整只比牛犢子還要大的羊在院子里做烤全羊，十里八村的親戚朋友都給清去家里吃羊肉了，沒請到的，表姐晴兒還挨家挨戶的散發！就是沒有給咱家送！”
徐巧紅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小黑的話：“小黑，那不能吧，咱娘可是表姐的親姑姑，若真吃烤全羊那么稀罕的東西，咋地也得來接咱娘過去吃啊！”
小黑不服氣的反駁說：“我可沒瞎說，巧紅姐你天天躲在家里燒飯洗衣照料我娘和壯壯，你是不曉得外面的事兒。”
“我傍晚去村口那邊池塘挑水的時候聽他們說的，說得有鼻子有眼，要不信，就自個去問去！”
徐巧紅輕輕啐了口他，同時還緊張的瞥了一眼楊華梅，徐巧紅再次低喝小黑：“我問啥呀？羊肉再好也不過是一口吃的，我跑去問，我做人都掉價兒！”
“再說了，咱家也不缺那一口吃的，你就別說了，趕緊坐下來吃飯！”
徐巧紅將筷子塞到小黑手里，小黑不情不愿的接過筷子。
“咱且不說羊肉是不是啥稀罕的寶貝吧，咱就說說他們這群人的行為，就讓人心里不舒服！”
“要是七大姑八大姨都沒請，都沒送，就駱家關起門來自個吃，或者單獨請了我三舅三舅媽，那都沒啥，畢竟是表姐的親爹媽！”
“可我不服氣的就是，我四舅媽那種人都在駱家吃羊肉，可我娘這個親姑姑，卻一口湯都撈不著，這不是瞧不起人嘛！”
小黑似乎越說越火大，最后索性把筷子放到桌上，轉身往東屋走。
邊說邊說：“我不吃了，氣飽了吃不下！”
徐巧紅看著他的背影也氣得不行，輕輕跺著腳說：“你做啥呀？莫犯渾啊！為了這點事惱火不值！”
然而，回應徐巧紅的卻是小黑用力摔上的屋門。
徐巧紅嚇了一跳，也拔腿跟了上去，拍著那東屋門說：“小黑，你別上頭了啊，咱娘和壯壯還在呢，你說一個大老爺們為了那口羊肉湯至于么？傳出去讓人給笑死！”
東屋的門豁地開了，小黑從里面探出個頭，還有一只指向堂屋門口的手：“傳出去笑死人？確實笑死人哈，一大家子都聚在一塊兒吃吃喝喝，又吃又拿的，獨獨把我娘給撇開，他們那些人太會做事了，也不想想上回呼啦啦一大群人來我們家，說是探望我娘，東西沒拿個啥像樣的東西，倒是在咱家狠狠吃了一大頓，咱可是啥菜硬就拿出來招待呢！”
“咋如今換到他們，竟然躲起來吃羊肉，”
“表姐不想著咱娘也就罷了，那其他人呢？舅舅舅媽他們呢？嘎公嘎婆呢？竟然沒有一個人幫著提一嘴吧？我寒心就寒心在這一塊啊！”
說到激動之處，小黑雙手握拳用力砸著自己的胸膛，砸得乓乓響，邊砸邊撕心裂肺的哀嚎：“我不是為了那口羊肉啊，我是心疼我娘啊，啊啊啊……”
小黑閉著眼睛哀嚎，痛苦悲憤無法形容。
相比之下，徐巧紅則不時扭頭來看楊華梅的反應。
見楊華梅只是僵硬的扶著桌子站在那里，一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徐巧紅趕緊撲上去抱住小黑，不讓他繼續砸自己胸膛，又抬手去捂小黑的嘴巴。
“小黑你別這樣，你這樣，只會給咱娘添堵，聽話，別這樣了，當心嚇到壯壯！”
確實，壯壯剛剛爬上凳子，手里抓著一根筷子正往桌上裝紅燒肉的那只碗里瞎戳。
雖然他聽不到也說不了話，可他能看啊。
小黑的這番舉動，讓壯壯暫時都忘記了吃肉，張大著嘴巴直愣愣望著。
然后，就被嚇哭了。
楊華梅這時候才終于回過神，她趕緊來到大孫氏壯壯身旁，將壯壯護在懷里，一邊哄著：“心肝寶兒，莫怕莫怕，奶奶在這呢！”
同時又扭頭去瞪小黑：“別發瘋了，沒瞅見嚇著壯壯了嘛？趕緊回你那屋歇著去，煩死了！”
“走走，回屋去回屋去！”徐巧紅也趕緊將小黑將東屋里使勁兒推。
將小黑推進了東屋，并將東屋門給關緊，小黑的聲音這才漸漸平息下去。
堂屋里，楊華梅哄了一陣，又親自給壯壯喂了兩塊紅燒肉，壯壯才能嚎啕大哭，轉為抽泣，當兩大塊紅燒肉吞到肚子里，抽泣也漸漸停止了，開始接過筷子，自己趴在碗里用力干飯。
壯壯不再哭鬧了，而且還在很開心的干飯。
楊華梅看著桌上簡簡單單的三碗菜，那碗散發出酸臭味兒的咸白菜是不能算菜的，所以充其量也就兩個菜。
壯壯吃著晌午剩下的五花肉，一臉的滿足，蘿卜白菜也不挑食。
真是個好孩子，好養活。
楊華梅心底滿滿都是欣慰，欣慰之余，眼眶卻發熱。
一想到駱家那兩個跟壯壯差不多年紀的侄孫團團圓圓此刻應該在喝羊肉湯，曹八妹家的小三子也吃上了羊肉，趙柳兒家的大妞妞，楊永青家的小妞妞……
這些孩子們一個個今天都吃到了羊肉，而她的寶貝大孫子，老楊家獨一份的外曾孫壯壯，竟然就在這樣的一盞油燈邊上埋頭吃著蘿卜白菜還有晌午剩下的五花肉……
我的壯壯太可憐了！
戾氣如同散不開的白霧，在楊華梅的眼睛里迅速的聚集，彌漫……
過了一陣，徐巧紅從東屋里出來了。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桌邊，又有些忐忑不安的打量著楊華梅。
見楊華梅耷拉著眼皮子，端著飯碗吃著飯，不說話，也不搭理自己，徐巧紅試探著說：“娘，小黑他就是瞎說的，你別聽他那些……”
楊華梅還是沒有吭聲，只是抬起筷子給壯壯又夾了一塊五花肉。
徐巧紅目光閃了閃，放低了聲音，微微彎腰，也幫壯壯夾了一塊五花肉，再去觀察楊華梅的表情。
楊華梅的表情依舊是木著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娘，小黑他就是那個耿直性子，有啥說啥，或許有些事是他想多了，我覺著晴兒表姐應該不是那種人。”
“她那么大氣，把茶園交給我父兄他們去打理，很大氣的。”
“指不定這回，是去的人太多了，一只羊不夠吃，這才沒給你這送，她應該也是很為難的……”
“叮叮！”
楊華梅突然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口，發出兩聲清脆的聲響。
徐巧紅的說話便戛然而止，因為這是楊華梅在提醒她閉嘴。
徐巧紅嚇得趕緊不敢吭聲。
楊華梅已經抬起了頭。
屋里光線晦暗，她的目光幽幽暗暗，在徐巧紅的臉上打著轉兒。
徐巧紅被她這么盯著，站在原地，好像被無數根鋼針給釘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
楊華梅這時已經幽幽開了口：“小黑是我生的，我生的兒子我清楚是啥樣的人。”
“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教他這么說，就他那蠢笨的嘴巴，打死都說不出那些話來的！”
楊華梅的話點到為止，目光直直盯著徐巧紅。
徐巧紅的心跳突突的，目光也心虛得不敢跟楊華梅那對視。
楊華梅見到徐巧紅這副表情，心里就有了答案。
原本她還只是試探一下。
現在看來，不用試探了，就是這樣了。
徐巧紅深吸了幾口氣，然后，她站直了腰身，目光也有了聚焦點，她落落大方的望著楊華梅：“娘，你想說是我教唆小黑說那番話的，你直說就是了！”
楊華梅放下碗筷，雙手交叉著放在桌子上，目光涼涼的繼續審視著徐巧紅。
徐巧紅也沒跟那站著，她走到桌子的對面，拿起一只空碗，裝了一碗飯，然后給那飯頭夾了幾筷子菜。
一連夾了三塊肥肉……
“那是給我大孫子壯壯吃的！”楊華梅冷冷說，眼底都是警告。
徐巧紅揚眉：“我不是給自己夾的，我是給我男人小黑夾的。”
“娘，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總不能有了大孫子就不要兒子吧？”
楊華梅：“你……”
徐巧紅：“娘，你兒子小黑沒你說的那么差勁，他已經是大人了，你別再用那種眼光看他，別瞧不起他！”
撂下這番話，徐巧紅端著碗筷起身往東屋去。
走了幾步又停下，扭頭對楊華梅這說：“事情擺在那里，是娘自己跟娘家那邊的分量問題，甭管小黑說還是不說，事實就是那樣，請了所有人，獨獨落下了娘，娘要羞惱也請不要把火氣撒我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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