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綿雪霏霏。
林瑤來到距錢塘江不遠,離杭州主城區十數公里泥塘村。
這里地勢低洼,一下雨就會積水,路邊墻角,入目可及之處都能看到青苔覆蓋。
林瑤戰戰兢兢地駕車行駛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唯恐那些如犬牙交錯般的窄巷子里有電動車或是行人忽然出現,讓她猝不及防。
所幸在這種情況下出門的人少,她順利地找到位于了村頭,占地面積最大,同時也是造型最為獨特的一棟房子尚未正式對外營業的望江樓。
為什么說它獨特呢?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棟典型的2000年前年后在杭州特別流行的農村別墅樣式的五層建筑,房間超多,屋頂上裝了超大避雷針那種。
這房子不僅占地面積很大,還有個大院子,而且四周全是空地,如今堆滿了來不及清理的建筑垃圾。
其次是這棟房子老黃瓜刷綠漆,被裝上了仿古的木門、棱窗,還掛著紅燈籠,乍一看,有些不倫不類。
在李仁海的強烈要求下,他們三人的年底聚餐安排在這里。
李仁海早就等在那里,他殷勤地指揮林瑤和簡雯將車子停好,然后將手上的長柄傘打開、撐好,遞到林瑤和簡雯的手上,笑吟吟地朝她們說道:“歡迎簡總和林總大駕光臨!”
林瑤笑著寒暄道:“李老板客氣了。”
簡雯卻沉著臉,涼嗖嗖說了句,“李仁海,你這地方夠偏的啊,用導航我都找不到。”
李仁海聞言,臉上的笑容略僵,他撓了撓頭,“應該還好吧,我那時一來就找到這里了。”
李仁海的房子絕對算得上整個泥塘村最好的房子,也是離錢塘江最近的房子,但是要來這里,必須穿過泥塘村。
就算她們開了導航都差點找不到的地方,其他客人怎么找到這個地方?
沒有客源,他的茶樓怎么開得起來?
林瑤從一開始就不看好李仁海開望江樓,可是大家都是創業初期……
她安慰道:“確實離錢塘江邊很近,要是將來能從江邊直接開車到這里,想必會挺不錯。”
李仁海聽得心花怒放,贊同道:“林總太機智了,我就是得到了內幕消息,很快江邊就會修路,極有可能一兩年內還要建公園呢,這才趕緊下手,買下了這獨一無二的江景房……blabla”
簡雯和林瑤面面相覷,李仁海的膽子未免也太大膽了些。
且不論他的“內幕消息”怎么得來的,是否屬實,“很快”是多快,至少短時間內,這一點不會改變。
“如果真是這樣,你就賺大了。”林瑤先順著他的話說道,而后委婉提議,“不過,在那之前,你可以在網上發發,最好多做些指引牌,至少得讓人找到這里。”
李仁海搓著手,笑呵呵地說道:“那是肯定的,我已經去泥塘村村委問過了,可以在電線桿上掛個指引牌。對了,外邊冷,咱們去里邊說話。”
林瑤和李仁海一邊走,一邊討論著如何將望江樓做起來,簡雯卻依舊板著張臉,悶悶不樂地走在后頭,不發一言。
李仁海帶著她們穿過古色古香的大堂,踏著頗有些古韻的木質扶梯,來到樓頂,泥塘村距離錢塘江不遠,但是真要坐在院子里或包廂里望江是不可能的,也就是站在樓頂才能看得到江面。
“就憑這些,恐怕很難吸引客人上門來喝茶。”簡雯平時話不多說,這一次卻滔滔不絕,她一鼓作氣給李仁海的茶樓提出了很多很多的不足來,“再說泥塘村是個什么地方?就連我這個北方人都知道這里環境不好,就連治安都有些問題。誰會腦抽,好端端跑這里來喝茶?”
簡雯這話并不夸張,林瑤先前聽說過泥塘村,卻沒來過,這里環境臟亂、不法商販扎堆,偶爾會有酒后鬧事、打架斗毆的事件上社會新聞,在某些方面,這里連城東都不如!
林瑤不明白李仁海究竟怎么想的,居然選在這種地方開茶樓?
可是,李仁海這望江樓投入應該不小,而且他這會兒正一門心思創業。這種情況下,老潑他冷水也不合適……
簡雯依舊眉頭緊鎖,“我了解了一下,現在市場上很多的茶樓都面臨著許多經營的問題,許多茶樓開業數年都還在虧損狀態。特別是一些新開的茶館,往往沒開多長時間就面臨關門的問題……”
林瑤趕緊扯了扯簡雯的袖子,示意她注意點,別批太狠。
李仁海訕訕道:“沒事,我知道簡雯說這些是為我好。”
林瑤試著打起了圓場,“你裝修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就可以試著打了吧。”
開茶樓難,李仁海的望江樓想要有起色更難,至少短時間里不會有起色。
除非他的望江樓以南那片空地真的像人家說的那樣,修路、建公園……那種可能性不高。
林瑤當初就不李仁海開望江樓,她也不是沒勸過李仁海,可李仁海似乎對自己的事業很有信心,根本聽不進去勸。
再說他房子都買了,裝修也已完工,錢都砸進去了,眼看開業在即,這時候勸李仁海改變主意,為時晚矣。
簡雯輕把雙臂往胸前一抱,冷嗤一聲,“打還早,我聽說打可貴了,再說現在還沒到時候,你看看,他這一樓,堆的都是些什么啊?
這里哪兒哪兒都搞得亂七八糟的,讓人一進門就感覺印象很不好,我真要是在網上看到后來這里喝茶,十有會調頭就走。”
望江樓的位置不怎么樣,更遑論茶樓邊上還被各種建筑垃圾所包圍,不知道多久能運走,這是讓簡雯無法忍受的重要原因。
林瑤中肯道:“那些東西堆著,確實有礙瞻觀,試營業之前就要處理掉才行。”
李仁海將她們安置在包廂,他吃力地賠著笑,“這不是年底嘛,大家都急著回家過年了,我實際找不到人幫我清理那些東西,開了年就好了。”
其實不然,過了年,杭城的外來務工人員也不會太快回杭。
說完這些,李仁海就去廚房了。
直到李仁海的身影消失在包廂外,簡雯猶有不滿,“既然已經決定去做,那就想方設法地做出來,就這樣做一半留一半算什么?”
話是沒錯,可是……
林瑤有些詫異地看著簡雯,“人家這不是才開始嗎?我們提點意見可以,可是木已成舟,老打擊他沒有意義。”
“我沒打擊他。”簡雯皺眉,“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確實是實話,只是有點傷人。
簡雯輕哼一聲,“也不知道李仁海這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好端端開起了茶樓。”
林瑤卻道:“也沒有那么糟糕,現在不是還沒有正式營業嘛,人手也還不齊全,再說他就一個人,哪能考慮得面面俱到的?
放心吧,大家都是慢慢好起來的。
李仁海腦子活絡,人緣好,膽子也不小,說不定將來我們都得仰望他這個大佬。”
“大佬?他這樣算哪門子大佬?”簡雯失笑,“我先前問過他,好端端地為什么想起來開茶樓?他告訴是他的一個小兄弟攛掇的……”
林瑤“小兄弟”莫名想起了李仁海之前在電話里說的那番話。
“這還是你帶給我的靈感……那天我們在望湖樓小聚以后,我就在想,望湖樓憑什么可以在西湖邊屹立多年?如果我開一家更好的,那豈不是……”
簡雯不住地吐槽,“就連這房子也是他的小兄弟牽的線,這一聽就有問題,他多大年紀了啊?怎么還能上這種當?
哎,就算他錢再多也不能這樣浪費……”
對于林瑤而言,重點是李仁海在杭州還有其他小兄弟,她暗暗松了口氣。
簡雯絮絮叨叨講了好多,才意識到林瑤一直不作聲,于是問了句,“難道他沒告訴你?”
林瑤怔怔地看著簡雯,她總覺得簡雯原來不是這樣的。
簡雯的性子一向是淡然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她怎么忽然對李仁海發這么大的火?
林瑤心想,難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簡雯入股望江樓了?
要不然她怎會激動如斯?
如果真是這樣……
林瑤試著轉移話題,“對了,你今年公司里怎么樣?招新人了嗎?”
簡雯撇唇,“還是原來那些人,總算做成了一些小單子,哎,現在還是靠著卡洛斯補貼我,真的不容易。我打算明年增加外展。”
簡雯談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林瑤聽完內心也有些沉重。
她的情況,比簡雯強不了多少。
簡雯有卡洛斯,而林瑤有文先生和hossein,她手上的小客戶的采購量略有上升,訂單也穩定下來。
如果她招人,肯定不可能將文先生和hossein這兩大支柱直接交給新人處理。
最多也只能將小客戶分一些給新人練手。
接下來呢,新人沒事可做,就會混日子。
混日子混久了會養成習慣。
究竟她要怎么樣才能盡快打開局面?她也想到了展會。
這邊林瑤下準備和簡雯正商量明年的展會計劃,李仁海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他興沖沖道:“今天大家都可以嘗嘗我爸的手藝,我跟你們說啊,我爸的手藝很不錯的……在那之前,先嘗嘗我家的青豆茶,保證你們在別的地方沒喝過……還有我這里的茶葉,也是我爸跑了好多地方采購的。”
簡雯見他得瑟,忍不住又挑起刺來,“你開的茶樓,怎么都是你爸弄的?”
“我不是上班嗎?他閑來無事,正好幫我管著茶樓。”李仁海推了推眼鏡,說道:“這段時間我也想過了,要是實在不行,我還能去找份工作,我爸就在這里,過了年,我媽應該也會過來。”
簡雯對此不置可否。
林瑤打趣道:“你老婆大人不給你提點意見嗎?”那可是大公司財務總監,怎么可能讓李仁海像個沒頭蒼蠅似的?
李仁海無奈苦笑,“她工作太忙,哪有時間管我這些瑣事?
再說我們事先約定的,各自各自的事業。”
那就相當于多了個出路,假如李仁海創業失敗,他老婆還能他一下,加上有這棟房子,再不濟還能當個包租公,至少生活無憂。
果然,李仁海的老婆外表溫婉,內心強勢,極有主見的女強人。
林瑤點點頭,“我覺得這樣挺不錯的。”
簡雯難得肯定道:“兩人在一起做事,就容易鬧矛盾,想想當初秦弈和林云就是很好的例子。”
提到林云,大家又是一陣嘆息。
“咳咳!”李仁海清了清嗓子,問道:“對了,你們這段時間有和林總聯系嗎?”
簡雯直接翻了個白眼,“我們怎么可能和她聯系。”
簡雯和林瑤,都是被林云開除的。
李仁海撓了撓頭,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就隨口那么一問。對了,今年凌云效益還不錯,一年做了三千萬。”
簡雯端起茶杯,喝了口青豆茶,微微挑眉,并不說話。
林瑤感慨,“一年能做三千萬米元,那真是挺厲害的,我在凌云的時候,都沒有超過……”
“什么?”李仁海驚得目瞪口呆,“三千萬米元?你想多了!我說的是三千萬華國幣!”
林瑤一愣,“你是說你們五六十個人,才做了三千萬華國幣的訂單?”
簡雯將茶杯放下,再度開了口,“照目前的行情,能做三千萬屬于很不錯了。”
林瑤有些震驚,她在凌云期間,不到一年時間就做了兩千多萬米元,而且光是文先生本人都向她采購了不止三千萬。
這說明了什么?
簡雯饒有興致,問道:“凌云目前利潤率水平怎么樣?”
李仁海嘆了口氣,“凌云的利潤倒是不錯,至少能有15,保守估計他們這伙人,一年能賺四五百萬!”
這下子,林瑤都忍不住提醒他一下,“這15是差價而不是利潤,維持公司的日常經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說你們有五十多個個,一年的工資,就得有幾百萬,還要付房租、水電、寬帶、網絡平臺、外出參展……所有這些都是需要用錢來支撐。”
李仁海聽得瞠目結舌“照你這么說,他們一年做三千萬,其實是虧損的?”
林瑤一本正經,“那是當然,五六十個人,光是福利就是不小的數目,還要發工資、繳稅。”
李仁海推了推眼鏡,神神秘秘道:“我聽說凌云把賬做成虧損是為了少交稅,沒想到啊沒想到……”
簡雯笑道:“這么說來,他們現在應該是真虧損了,我心里又平衡了。”
林瑤也不禁失笑,“果然,只要和更慘的人一對比,就會覺得自己的情況還不是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