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頭大寧朝強敵四起,更是步步緊逼,至延武初年如今的皇帝燕瞻上位時,遼皇耶律也正是殺父弒兄上位之時,為立威服眾領了二十萬人馬入侵寧境,恨只恨沿途官兵不肯堪為敵,一月之間燕云十六州便盡送遼人之手,遼人兵馬一度殺至開封城下,皇帝燕瞻不敢御敵卻是趁夜逃走,扔下了后宮妻兒與生母張太后,皇后崔氏與那開封府中數十萬的兵民。
也虧得是他如此,倒是激的城中百姓官兵上下一心,張太后年邁體弱卻是親自披甲上城,由崔皇后隨在左右,領著宮中一干王子嬪妃,太監、宮女們,剪短羅裙,撕去廣袖,布巾裹發與城中百姓共御外敵.
這廂大寧兵民在那開封城外與遼敵是激戰八天八夜,幾度讓遼人攻破城門卻又拼死奪回,最后實不敵遼人兇猛被攻入城中,便與敵在城中巷戰不休,城中百姓官民死傷殆盡,整個開封城中可謂是尸堆如山,血流漂棹,幸得八方勤王之師火速趕來終是將那入侵的遼人打得落荒而逃,張太后也因著胸前中箭不治而亡,而一干王子公主也是壯烈殉國,卻是只單單留下一根獨苗。
東京大定之后,崔皇后幾次三番要迎圣駕回京,只要圣駕回京,才能穩心北方民心,更好重振聲勢奪回漢家土地。
恨只恨那皇帝燕瞻竟是懦弱怯敵,再不敢回轉東京開封卻是在那南面選臨安為上京立為國都再不愿回轉。
崔皇后得知消息在宮中大哭,之后披頭散發上得城來,先是朝南面三拜九叩,之后卻是起身手指南面大罵昏君懦弱無能,有愧祖宗社稷,自己身為人妻不能盡勸諫之責,上愧對列祖列宗與死去的張太后,下對不起黎民百姓,實在有虧德行愿以身死諫,求得丈夫幡然悔悟……
言罷從那城頭上一躍而下,落在那城外硬地之上立時腦漿迸裂,魂歸地府。
嘆只嘆那燕瞻鐵石心腸,聞聽自己妻子死訊卻是怒罵連聲,
“賤婦害我!如此豈不是要讓我在天下人面前失盡顏面!”
卻是下旨草草收斂了崔皇后遺體,一口薄棺拉入皇陵之中,也不知埋在了那一個所在。
皇帝尚且如此,更不必說那命如草芥的百姓,那遼人對待漢人便如牲口牛馬一般,抓到了就充做兩腳的畜生,家產田地盡數收去,百姓無奈只得四散奔逃,穆氏夫婦便是戰事起時由大同府逃至了太原府,只是官府不許他們這些流民入城,只得在周邊鎮村處落下腳來。
幸得好穆大還有一手木匠手藝,此時節雖說戰亂不斷,但百姓們總要過日子的,這家里的東西雖說不能置辦新的,但總還有要修修補補的。
穆大每日里到太原城中尋些活計做,拿回來銅板、米糧雖說吃不太飽,但也能養活妻女,又有楊三娘子也是個勤快能吃苦的,每日里在附近尋些零活做工,就近照看著孩子,夫婦二人養著傻女兒,逃難的路上又生了老二,一家四口小日子過得倒比左右鄰里還寬松一些。
只是,這世人都如此,雖說都是些家無恒產的,但見著旁人比自家好一些便要眼紅起來,那些個婦人剛開始都妒忌楊三娘子嫁了個老實有手藝的男人,見帶著個傻女都暗中笑了許久,假惺惺過來勸,卻莫不是在暗底里捅人傷口,只是楊三娘子經了那道士一場,心里認定自家這女兒丟不得,聞言只是搖頭道,
“管她傻的呆的,都是我自家肚子里的一團血肉下來的,那能扔了喂豺狼之口,總是要養著她的……”
旁人應道,
“她傻得這般樣兒,怕是白給人當婆娘也無人要,你養著她便是一輩子,以后娘老子沒了,她還不是一個死字,難道還要拖累兄弟姊妹不成?”
那楊三娘子聽了終是忍不住大怒,轉身撈了東西沒頭沒腦便往人頭臉打去,
“我女兒是傻得又如何,礙著你們事兒了,倒來這處搬弄口舌,讓人舍了親生骨肉,臟心爛肺的東西,也不怕老天爺收了你!”
這廂將人打了出去,旁人再不敢來勸卻是背地里暗笑,眼瞅著楊三娘子后頭又接著生了二個女兒,終是生了一個兒子,因著好不易盼來的男丁,取了個名字叫做寶生。
至于前頭四個丫頭,因著老大生來不同倒是取了個紅字,后頭三個只是排了序二丫、三丫、四丫的叫著。
虧得穆大有手藝在身,楊三娘子也是個能持家的,一對年青的夫婦帶著五個兒女,雖說時局動蕩些,只要努力做活倒也是能混個半飽的。
眼看著這紅妞兒到了六歲上,夫婦二人也是記得那瘋道士的話,這一日卻是將家里的幾個小的托給了鄰居,借了一駕牛車過來,穆大帶著楊三娘子同自己那傻女兒去往那南山太虛觀。
車到了觀前便有那梳了兩個小丫髻的道童上來稱一聲無量天尊,卻是來接引之人。
穆大夫婦見狀又驚又敬,
“果然仙長法力高強,竟是算著了日子!”
兩人這廂抱著傻女兒,跟著道童畏縮縮進到里頭,卻見這太虛觀,觀小不過三間正殿,倒也是四處干凈,爐煙裊裊,三殿有太清殿、太乙殿、太玄殿,里頭供了元始天尊,鎮元道祖并那太乙真人,一位位更是衣袂飄綣,慈目尊嚴。
夫婦兩人進去跪下挨著個兒的磕了頭上香,這才跟著道童去了后頭。
到那后頭不去正房倒往那偏院引,走進來院中石制的一桌四凳,那桌上鋪了一個蒲團,上頭瘋道士正盤腿兒坐在上頭。
兩夫婦倒不敢問這道士為何有凳不用,要在桌上打坐,這廂上來恭敬見禮,那瘋道士見了兩人笑道,
“你們倒是聽話!”
說話間拿眼瞧那傻姑娘,那傻姑娘癡呆呆也不知說話,只瞪了一雙眼瞧著那瘋道士,瘋道士沖她嘿嘿一笑問道,
“可是取了名字?”
穆大忙應道,
“取了一個紅字!”
他不識字不過是因著前頭楊三娘見了血,便索性叫老大做了個“紅”字,道士聞言拍手叫好,
“好!好!好!紅字倒是好,我再給她添一個字吧!”
卻是叫道童取了紙來以手指蘸墨給他們寫了一個鸞字,
“命中應有鸞鳳緣,卻要干戈來相見……”
拿手一指她眉間,
“癡兒,你如今只得一魂在身,若是徘徊不歸以后必不能為人了!速來!速來!”
這廂一伸手自懷中摸出一個吃剩的雞頭來,不管不顧一下子塞入傻姑娘的嘴里,那傻姑娘在家里被喂慣了,有的吃便張嘴就嚼。
貧苦人家那識肉香,雖說是雞頭這傻姑娘也不嫌棄,狠狠咬了幾口連皮帶骨都給硬吞了下去,只是那頭骨實在堅硬,雖說經過烹煮卻還是噎人,幾口下去傻姑娘便翻了白眼,喉嚨里赫赫作響,一雙手亂抓,兩眼兒漸漸翻了白。
那楊三娘子見了忙去拍她后背,瘋道士卻是哈哈大笑,
“看你還不來……”
擺手沖楊三娘子道,
“莫管……莫管……”
說罷身子一歪人卻是雙腿盤坐,脖子一歪人倒困了覺去,兩人見他在那上頭身子歪斜卻不見栽倒,
“仙長!”
那道童見狀趕兩人,
“你們走吧!”
驅了兩人出來,將門一關竟是再不管了。
穆大夫婦抱著穆紅鸞,這廂在后背上又拍又打卻怎也弄不出她喉嚨里的雞骨頭,瞧見著她翻白眼昏過去,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兒,不由的又驚又怕,卻又不敢再去驚擾仙長,只得含淚帶了女兒回去。
到家中將她放到床上,都守著哭了一會兒,見她也不落氣,也不見醒來,無奈只得讓她直挺挺躺在那處,這一躺便是三天,若不是寶生淘氣趁著楊三娘子不留意,進去鬧紅妞兒,他們都不知紅妞已是醒來。
夫婦兩人見女兒醒來能叫爹娘了,不由雙手合什仰天拜謝,
“仙長保估!仙長保佑!”
這一番是驚喜交加,卻是半點兒沒有疑心女兒為何睜眼起來,便能說能跑,嘴皮子比那大人還要利索三分,依著楊三娘子瞧來,
“吃了仙長的藥便是死了都能還陽,能說會道又有何稀奇!”
想起那扔到地上的半邊雞頭心中惋惜不已,
“只可惜我等凡夫俗子不識仙丹靈藥,生生糟蹋了好東西,若是帶回來給家里這幾個小的分一分,豈不是大大的好事兒!”
這楊三娘子倒是好個母親,時時處處想著孩子們。
這廂穆紅鸞醒過來后,瞧著這家中雖說清貧,但父慈母賢對幾個孩子也很是關愛,心知投胎這處也是命中注定,想起臨來時那小鬼的話,心下不由的一陣悲涼,
“我倒是不悔在那地府之中等他十年,我也知再世為人只怕各有輪回說不得他為人,我為畜,他做高官,我做奴仆,命中如此怨不得旁人,只是恨不能見上一面,說上一句,等了這般久不過只想同他拉著手道一聲珍重罷了!如今知曉他在這處做人間的帝王自也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的,想來必不會似前世一般難過活……只不知以后要如何能遇見!”
轉念又一想他是喝了那孟婆湯的,再相見怕也只是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