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晟不由手伸撫了兒子小腦袋笑道,
“丑奴,這是皇祖母在看你呢!”
丑奴抬起頭四下觀望,
“皇祖母在哪兒呢?”
燕岐晟微笑不語,跌坐在墓前與母親喃喃自語,
“爹爹倒是身子硬朗,只您走后一直不曾開懷……如今爹爹做了皇帝,卻早早預備三年就要退位……兒子倒巴望著爹爹多做幾年皇帝,忙碌些也好過他老人家日夜傷懷,壞了身子……”
“兒子娶了長真為妻,丑奴便是她為兒子生的,長真生丑奴時極是兇險,險些就一尸兩命,兒子實在害怕……便再不讓她生了,如今我們膝下就這么一個……”
卻是絮絮叨叨同小崔氏講起了爹爹,講起了長真,講起了丑奴,又講起了河東崔氏,此時的崔岐晟再不是那戰場上威風八面的將軍,也不是人前顯貴的太子,只不過就是一個撲在母親膝頭撒嬌抱怨的孩子。
丑奴先是坐在一旁聆聽,說得多了便不耐煩起來,自己起身四處亂轉,不多時便跑沒了影兒,待到燕岐晟起身呼喚時才聽到兒子的聲音從后頭林中傳來,
“丑奴,你在做甚?”
燕岐晟過去見兒子正埋頭用樹枝在地面挖掘,丑奴抬頭應道,
“爹爹你瞧,這處螞蟻正在挪窩!”
燕岐晟蹲下去一看,果然見成群的螞蟻正裹挾著食物離開,不由奇道,
“這幾日天清氣爽并未下雨,此處地勢也不是低洼之處,怎的就要搬家?”
想到這處不由心頭一動,折了一根樹枝下來在地上刨了半尺深的坑,翻出來的泥土盡皆濕潤,仿佛地面被水浸過一般。
當下叫看守皇陵的官兒前來察看,那官兒瞧得也是臉上變色,叫民夫來將地面挖開,越挖越是潮濕,待到一人深時竟是泥漿漫過腳背,那官兒驚道,
“殿下,只怕是地脈有變,水龍改道,陵墓有受淹之危!”
所謂水龍便是那地下水脈,或是因地龍翻身,又或是長年侵蝕,水脈改道涌入陵墓之中使得墓中主人受災。
燕岐晟聞言也是一驚,想了想道,
“此事本宮還需稟報陛下再做定奪!”
按理說皇陵乃是開國之初請過風水名家相看再三才敢確認的,必是那風水絕佳的好地,自不會有此類山崩地裂,又或是水龍改道之事,因而小崔氏這處受淹實在蹊蹺。
燕岐晟的信由人快馬送回臨安,燕韞淓展開一看大驚,手上一抖,信紙便飄飄忽忽落到了地面之上,
“果然……果然是環娘給我托夢了么?”
想到這處不由轉頭瞧向那重又掛在了墻上的畫像,想起亡妻原來一直在地下受苦不由心頭劇痛,
“環娘,當真是我拖累了你么……”
燕岐晟出去本預備是七八日便還,卻是不想因此事一耽擱,歸期便不定了,這廂叫了欽天監的人過來看好時辰,挖開小崔氏的墓一看,果然……那地下水已是淹過棺槨一半了。
燕岐晟寫信請示過燕韞淓之后,將母親的棺槨移到外頭陵宮后殿之中供奉,只待皇陵修建完成之后,再移入地宮之中。
燕岐晟在外頭,穆紅鸞在宮中選秀之事卻是有條不紊,秀女們學了半個月的規矩,今日便要小考一次,穆紅鸞請了霍先生過來笑道,
“我瞧著這些秀女個個都是聰明伶俐,也不知孰好孰壞,不如請先生為我瞧一瞧?”
霍岐熹如今早已換了一身宮中太監打扮,不過他人生的清俊,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一身暗色衣裳穿在身上,生生襯出幾分玉樹臨風之姿來,便是明知他是太監,一旁的宮女們偷眼瞧去,都不由面紅心跳。
霍岐熹躬身低低應道,
“殿下,即是已入宮還是請殿下依著宮里規矩,直呼奴婢賤名吧!”
穆紅鸞聽了挑眉頭,卻是渾不在意的擺手道,
“先生要入宮是依了先生,但即是入了宮,先生便要依了我,本宮想怎么叫便怎么叫,誰也管不著!”
說罷也不許霍峻熹多言,只是笑著指著手中清單道,
“先生瞧瞧,是依著這上頭的名字,讓她們一批批進來么?”
霍峻熹見狀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聽,無奈只得應道,
“依著殿下吩咐就是!”
穆紅鸞當下招手,
“將她們帶進來!”
穆紅鸞坐在殿上,霍峻熹立在她身后,瞧著這些秀女一排排的進來,有女官在一旁低聲指揮,或是讓人款款前行,或是讓人垂頭靜立,或是讓人轉身回頭,又或是讓人椅上端坐,這粗粗的一看自然是查看儀態。
之后又叫了上前應答,看人說話應對可知進退氣度,聲音可是脆耳動聽,再之后便讓人獻上才藝,這些秀女都是經各州縣層層選拔上來的,且人人都想著入宮是為了常使君王帶笑看,若是沒有點絕技,如何讓君王來看,自然個個都暗暗備上幾手的。
只除了一人……便是那羅錦素卻是無甚才藝,立在當場低頭不語,穆紅鸞自然是知曉她的,見她退到一旁并不上前,便笑著讓人召了她至面前問道,
“羅氏秀女為何不獻藝?”
羅錦素應道,
“回稟殿下,民女并無才藝!”
“哦……”
此言一出眾人皆偷笑,穆紅鸞卻是饒有興味的挑眉,
“你抬起頭來!”
羅錦素抬起來,兩兩相望,一個是驚艷,一個卻是微笑,一個驚嘆太子妃果然艷絕無比,才能得太子殿下寵愛,一個卻是覺著羅錦素小麥一般健康的膚色,天生自帶微笑的五官,十分可親。
穆紅鸞笑問道,
“你在家中可有學過一兩樣女兒家的技能,或是刺繡或是庖廚之藝,又或是書畫等等?”
羅錦素搖頭道,
“回殿下,民女一樣未學!”
后母本就是小妾出身,自己都未學過,花銀子請人教也是教自己的女兒,又怎么會管她?
下頭眾人嗤笑之聲隱約可聞,女官低低哼了一聲,眾人忙低頭不語,穆紅鸞又問,
“那你可有拿手的技藝?”
那羅錦素想了想道,
“民女會種地植菜……”
這乃是在外祖父家自小跟著下地,不用刻意便會了。
這一回下頭無人笑了,只個個頭垂得更低了,有幾個肩頭隱見聳動,穆紅鸞視若不見只是道,
“農桑乃是立國之本,無有農人辛勤如何有百姓衣食,想當年太祖以布衣起家,祖上乃是農人,如今這皇城都設有觀稼殿和親蠶宮,此乃天下大事,四海皆重矣,羅氏秀女能精此道,實是難得……”
想了想問道,
“你可愿入觀稼殿為職?”
此言一出眾人都驚,這羅氏秀女是怎么得了太子妃殿下青眼,竟能入觀稼殿?
那觀稼殿名為殿,實則就是皇宮之中開辟的一處種植水稻等農作物的田地,親蠶宮亦是養蠶之物,四周遍種桑樹。
這兩處地方乃是皇家為示勤儉愛民,重視農事所設,皇帝每年要依著農時種植作物,待到秋收時亦要帶著皇子皇孫親自收割,以示與民同作之意,親蠶宮中亦是要由皇后每年主持親蠶儀式,亦也要親自養蠶取絲。
這兩宮雖說平日真正用到之處實則很少,但皇帝一年之中總要去上幾回,遇上喜歡農事的皇帝更是去的勤快此,又有皇子皇孫亦也要時常伴駕到此,若是在這殿中當差,見著皇帝與太子爺的機會豈不是甚大?
要知曉,她們若是這一回選秀未得陛下與太子爺看中,便要被發派下去各司其職,在后宮嬪妃處聽命倒有機會見皇帝與太子爺,但偏偏陛下后宮的嬪妃少得可憐,太子妃這處又是龍譚虎穴。要是去了偏遠這處,陛下知曉你是誰,說不得她們一輩子都見不到陛下與太子爺。
相較起來,入觀稼宮自然是個大大好的機緣!
思及此處,眾人不由對這年紀大又相貌平平的羅錦素嫉妒不已,不過太子妃金口一開也無人反駁,羅錦素聞言也是歡喜,忙上前謝恩,
“民女愿去觀稼殿中,謝太子妃殿下恩典!”
她自然不是奢望著能陪王伴駕,她只是想著那處皇帝去得少,必是十分清靜,又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定比同人擠在一處勾心斗角的強。
穆紅鸞笑著點頭,下頭自有人過去引了羅錦素,先是去宿處收拾衣物,然后去了觀稼殿中報道。
太子妃將羅錦素調入觀稼殿,消息傳入燕韞淓耳中,燕韞淓卻是啞然失笑,
“長真倒是能知人善用!”
當下發了賞賜到東宮,明面上是賞太子妃操持勤勉之功,穆紅鸞接了賞卻有些納悶,
“公爹,這是閑來無事,嫌宮中的好東西太多,要分發一些給我?”
一旁的冬雪笑道,
“殿下想那么多做甚,反正陛下給咱們東西,咱們收下就是,好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穆紅鸞聽了只是笑,伸手去戳她額頭,
“我只當綠繡不在,身邊少了一個會盤算的,沒想到你也是個掉錢眼兒里的!”
冬雪只是捂著額頭笑,秋蘭卻道,
“依奴婢瞧著,倒不簡單!”
冬雪便好奇問,
“怎么個不簡單了,秋蘭姐姐意思陛下這賞賜還有深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