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很無聊。
因為他們每一句話都不說正事,但是每一個字都在努力的告訴你他真正的想法。
洪承疇告訴云昭,他準備搶劫這批糧食,準備把這些糧食儲存起來應對將來更加嚴苛的局面。
他對楊鶴的招撫的主張是極力反對的,也對皇帝執意將天下所有百姓當做赤子子民的想法深深地憂慮。
讀書人都認為面對天下洪流的時候,堵不如疏,他們卻忘記了,只要是洪水就會四處流淌,就會四處破壞山洪過處,大水漫灌之后,地面就不可能再回歸原來的模樣。
——洪承疇準備鋌而走險!
他知道少華山的事情八成是云昭做的。
現在,他明明白白的告訴云昭,他也準備做一票,做一票更大的。
這種想法太危險了。
當一個官員不準備按照規矩行事,也不愿意動用自己手里的權力來達到目的的時候,這個世界就變得危險了。
不過,對大明來說也不算什么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再添加一點傷患無所謂。
云昭認為,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其實只是疥癬之疾,如果大明朝可以解決自己身上的事情,處理掉這些人幾乎是分分鐘的事情。
只是統治者集團里只有皇帝一個人在宵衣旰食,其余的人對改變世道沒有多少興趣。
因為,現在的所有制度跟秩序都是最有利于他們的。
就像一群愚蠢的老鼠,正在拼命地啃咬自己存身的木船,而這艘木船如今恰恰駛入了激流。
洪承疇是一只想要維護這艘船的蠢老鼠,為了達到這個女目的,他想咬死別的正在啃木船的蠢老鼠。
然而,從木船上空飛的蒼鷹知道,一艘巨大的木船上爬滿了啃咬木船的老鼠,偶爾有那么一兩只劃船的,扳船槳的,扯風帆的,對即將崩裂的木船沒有任何幫助。
黃永發將鹽巴送來的時候,云昭已經準備好了糧食。
今年,對于藍田縣的百姓來說是一個極好的年景,可惜,今年,藍田縣的百姓們只能以紅薯,土豆,玉米充饑……
別的糧食都賣掉了,只有這些新糧食沒有人買。
沒人要的糧食只能自己吃,就像商家賣剩下沒人要的貨物只能自己用一般。
云昭依舊沒有跟黃永發正面接觸,以前是害怕被他看到真實面目之后不好在暗中對他下手。
現在不用了,洪承疇已經決定入場了,以洪承疇老辣的算計,這個人基本上沒有活路。
對于一個臉上布滿死氣的人還是要少接觸,于是,在整件事情上,云昭就迅速退出了。
糧食到了洪承疇手里,可能還比落在九邊的邊軍手里更好一些。
糧食都被賣掉了,也被換成了鹽,加上藍田縣的粗布,藍田縣的百業開始出現了興盛的苗頭。
一個地區變得好起來就跟一個地方開始變壞同樣的迅速。
只要根基打堅實了,以后自然會因為經濟規律自己指引著地方經濟前進。
眼看著一車車的糧食被別人拉走,藍田縣的百姓們就站在路邊。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雖然吃紅薯,土豆,玉米也能吃飽,見別人拉走自己家的糧食,還是感到極度的不安。
旁邊的幾個縣的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鉆進藍田縣,長安縣這種以前幾乎是西安府最富裕的縣的人也想進入藍田縣。
眼看著縣里的土地越來越少,以前廢棄的土地上都開始有人種莊稼,藍田縣里的人如果說沒有一點緊迫感是不可能的。
銀子倒是回到手里來了,糧食卻出去了,瞅著空蕩蕩的糧倉,以及裝了一地窖的紅薯,土豆,心里那種空蕩蕩的滋味實在是難以對人言表。
藍田縣沒糧食了,也就沒人惦記,十月的時候,藍田縣人收獲了最后的紅薯,砍了依舊在瘋長的紅薯藤蔓,就家家戶戶準備過冬了。
趁著天氣還沒有徹底的變涼,云氏莊子的人就開始燒炭,禿山腳下濃煙滾滾,灰塵漫天。
玉山上的樹是不準砍的,禿山上的雜木柈子卻是最好的燒炭原料。
這東西兩年就能長起來,砍掉一批,再種一批,這樣的循環,在云氏莊子已經維系很多年了。
藍田縣有煤炭,就是沒有多少人愛用,主要是這東西燒起來煙太大,還能熏死人,所以,還是以木炭為主。
這個道理放在云昭這里就說不通了,煤炭跟木炭一樣都能熏死人。
反正,在云昭以前的時代里,人們如果燒炭自殺,首要選擇就是木炭,而不是煤炭。
仔細研究了這個東西之后,云昭發現,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藍田縣的煤炭不好,是大。煙煤,二來是爐具很差,差的讓人很想發火。
把煤炭往四面漏風的土爐子里丟,晚上還把屋子堵得嚴嚴實實,這樣的做法根本就不是取暖,而是自殺。
好在這東西難不住云昭,經過兩天的改良,最簡陋的鐵皮爐子就正式進入了云家莊子人的家里。
這東西好是好,不僅僅能取暖還能燒水煮飯,數九寒天的日子里一家老少圍在爐子邊上,再給爐子上架一口鐵鍋,煮上滿滿一鍋土豆,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
紅薯這東西不能多吃,吃多了會放屁,跟吃黑豆一個效果,倒是玉米粥是個好東西。
經過云家莊子的人吃了兩個月的土豆,紅薯,玉米之后,他們很快就總結出來了經驗。
賣了糧食人人有錢造成的后果就是敢花錢。
這里有堆積如山的鹽巴,有各種各樣的小雜糧,有各種各樣的鐵器,導致藍田縣成了方圓兩百里之內除過西安府之外,最大的一個貨品集散地。
即便是西安府的人也習慣來藍田縣的草市子購買雜糧。
此時,在云氏的大廳里,黃永發依舊坐的如同一株老松。
只是左半邊臉一片焦黑,就連一直眼睛也變成了黑洞,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對云氏仆役端上來的茶水糕點,毫無興趣。
“在那里出的事?”云猛也沒有假惺惺的問候黃永發,而是直接問根苗。
“殺虎口!”黃永發回答的簡單凝練。
“殺虎口啊,那幾乎到了韃子的地盤了,老黃,你怎么會走那條路呢?太不謹慎了。”
黃永發嘆口氣道:“這次是我的錯,本來應該過韓城走侯馬的,是我擔心那里流寇太多,特意饒了遠路,沒想到還是被賊給惦記上了。”
“賊?不該是韃子禍害你的么?”
“不是韃子,是賊寇,某家這些年與蒙古王公做生意,還是有些交情的,搶劫我們糧隊的是賊寇,一群有成堆火器的賊寇!”
云猛攤攤手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黃兄遭了難,還是在云氏小住一些時日,我看你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說,天大的事情,也沒有貴體安康來的重要。”
黃永發忽然站起來,噗通一聲跪在云猛面前道:“云兄,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想再從藍田縣購糧三萬擔!”
云猛趕緊起身攙扶黃永發,嘴里連連道:“快起來,快起來,這如何使得。”
黃永發戚聲道:“云兄,你若不救我,黃永發今日就跪死在這云氏大堂上。”
就在黃永發跟云猛在大堂上糾纏的時候,云昭也迎來了自己的客人。
洪承疇從小火爐上取過一枚烤好的紅薯,剝掉皮美美的吃了一口道:“你家大堂上來的是誰?”
云昭笑道:“張家口巨賈黃永發。”
“所為何來?”
“聽說他從云氏購買的五萬擔糧食在朔州殺虎口被人被搶了,為了給邊軍湊足糧食,他還想從藍田縣再購置三萬擔糧食。”
洪承疇將滾燙的金黃色的薯肉吸著涼氣吞了下去,輕聲問道:“你藍田縣還能拿出三萬擔糧食?”
云昭搖頭道:“除非我剝奪百姓的口糧。”
洪承疇點點頭道:“口糧不能奪,你怎么回復這個黃永發呢?”
云昭攤攤手道:“愛莫能助!”
洪承疇笑道:“我手里還有三萬擔糧食,你幫我賣給黃永發,你可以抽兩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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