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氏族長被人用繩子從懸崖山洞上吊下來的時候,云昭有些眼暈。
一個十歲的孩子學大人說話的樣子讓云昭很想一腳把他踢進溝里。
云楊在他耳邊道:“當年我們每個人都產生過要把你踢進溝里的想法,可能還想埋點土!”
云昭也側過頭在云楊耳邊道:“斥候都派出去了?我們這里兵力薄弱,別讓人真的把我給埋了。”
云楊輕聲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饞寧夏,甘肅,根本就不是來處理什么礦難的。”
云昭笑道:“何以見得?”
云楊怒道:“你以為我聞不見李定國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是不是?白銀廠礦難只是你發作的一個引子。
要不是我對你太熟悉,我甚至都會懷疑這場礦難是你搞的。”
云昭笑道:“得隴望蜀,這句話你聽著熟悉不?”
云楊道:“關中,漢中通往蜀中的七條道路,我們已經全部控制了,包括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陳倉道、荔枝道、米倉道、金牛道。
你還想鞏固一下陰平道,跟祁山道,這才開始圖謀這里是不是?
看樣子,蜀中對你很重要啊!
所有的布局都圍著這個中心在運轉,在藍田的時候,我還真的以為你在心憂白銀廠礦難。
說起來,你知不知道延安府那邊的煤窯為了供應藍田縣用煤,一個個的小煤窯里每天死多少人?
你知不知道走云南,貴州為我們運鉛錠的商隊每年死多少人?
去年,藍田縣煉鋼廠炸爐那一次,死了九個人,你連出面的意思都沒有,就讓下邊的人給解決了。
那可是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啊。
你算算,我云氏諸多產業加起來,一年會死傷多少人?
總數加起來,小小的白銀廠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云昭瞅著云楊道:“你怎么變得這么聰明了?”
云楊拍拍胸膛道:“徐五想不在,你的文書都是我收的,我當然知道。”
云昭粗暴的從云楊懷里把那些文書都奪過來,揣在自己的馬包里,然后對云楊道:“以后不許。”
云楊道:“以前,錢少少,徐五想不在的時候不都是我處理的嗎?據我所知哦,我身為你的副將,有監督你的職權!”
云昭道:“他們的嘴巴沒你的嘴巴這么大!”
云楊嘿嘿笑道:“看你的文書真的很有意思,再讓我看幾天唄,我很想知道李定國攆著延邊賊寇楊六到了慶陽衛,卻不弄死他,讓他一路向隴中逃遁,到底是為了什么。”
“滾!”云昭怒喝一聲,云楊就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條城高氏跟藍田縣云氏很像,都是主家沒落,旁支興盛的模樣,不過,他們家沒有主族人去當賊寇,所以,孤兒寡母的很可憐。
如果說當初關中因為賊寇的緣故被朝廷給幾乎放棄了,那么,隴中這片地方,朝廷從來就沒有好好對待過。
說起來很有意思,這片地方自古以來文風就很強盛,哪怕是吃不飽肚子的人家的中堂上,也會有一幅字畫,一幅對聯,似乎只要家中有字畫,就與別的窮人有了很大的分別。
所以呢,這就弄成出來了一個很大的麻煩,在白銀廠當礦工,工匠的很多苦力,居然識字!
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們對生命的看法跟普通窮苦人有很大的不同,在孝悌觀念深入骨髓的情況下,讓他們因為一點錢,就放棄救援自家的親人就成了難事。
高氏十歲的主事人,見到云昭提出來的第一個要求就是那六十三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安然入土,他才肯隨著云昭去白銀廠說服那些扯旗造反的高氏子弟,放下手里的工具,鋤頭一類的東西,接受懲罰。
當然,這個懲罰不能太過苛刻。
云昭知道,高氏族人并非是相信他這個素未謀面的藍田縣令,而是相信在過去的三年里,白銀廠給這里的百姓帶來的好處。
為了這些好處,再加上有可能解決白銀廠的事情,人家愿意冒險而已。
云昭在條城待了三天,始終沒有去白銀廠,在這三天里,云昭在高氏主人高垣楓,高正茂的陪同下拜謁了高氏先祖。
算是正式與高氏結下往來之誼。
高垣楓也沒有去白銀廠,高正茂不辭辛勞的走了一遭,在第四天下午,云昭總算是見到了代表礦工,工匠們的——高正茂!
此時的云昭像是不認識這個人一般,瞅著被一群礦工,工匠們包圍的高正茂道:“說說吧!”
高正茂立刻道:“白銀廠管事都活著,是這些礦工,工匠們保護下才活下來的。”
云昭道:“這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很想知道是誰一次讓六十三個礦工進的探礦坑道。”
“是孫達才!”
不等高正茂說話,人群里就有聲音傳出來。
云昭瞅瞅云氏管事名單,沒找見這個孫達才,就沉聲道:“他是哪來的,怎么當上管事的?”
高正茂道:“白銀廠的共有礦工一千一百三十五人,工匠八百九十七人,這兩千余人擔負著整個白銀廠從采礦到選礦,粉碎再到磨洗最后到冶煉粗銅所有工序,不可能全部都用藍田縣的二十八個人來管。
所以呢,就讓這里的工匠,礦工們自己遴選出來了一些管事,這個孫達才就是如此才當上管事的。
老朽以為孫達才也是附近大族的人,查探之后才發現,此人就是一個流民,卻巧舌如簧,花錢如流水,就是用一些小恩小惠收買了不少人,這才被遴選成了頭目。
他說,下探坑的人工錢高,就多派一些人下去了。”
“這個人呢?”云昭淡淡的問道。
隨同這些人一起回來的徐五想道:“他們全部躲進了探坑,不肯出來。”
“他們?”
“回稟縣尊,在高舉人配合我一一甄別礦工跟工匠的時候,孫達才帶著一伙人搶占了白銀廠后城寨,被我們攻破之后,他們就鉆進了一個探坑負隅頑抗。
豹叔擔心探坑出危險,就沒有派人強攻。”
云昭瞅著那些衣衫襤褸的礦工跟工匠們嘆口氣道:“六十三條人命啊,他們躲進探坑怎么成呢?”
徐五想道:“據我們這幾日探查所知,不僅僅是孫達才有問題,就連我們聘請的保護城寨的關隴刀客也有問題,在我抵達白銀廠城寨的時候,刀客首領周成居然守在城頭不允許我們進去,在我們冒著箭雨用鉤鎖拆掉城寨外墻之后,他們就消失了。”
云昭微微的搖頭道:“愚蠢的家伙啊,害了我六十三個屬下,以為消失就能逃脫懲罰嗎?
云芳呢?他這個大掌柜做的可不怎么樣啊,好好地一個白銀廠被人弄成篩子了,他卻一無所知,他不出面可不成!”
徐五想嘆了口氣,招招手,立刻就有礦工抬著一張擔架走了進來,躺在擔架上的云芳見到云昭,掙扎著要坐起來,就聽云昭冷冷的道:“躺著,回我的話,也給這些沒了親人的礦工,工匠們一個回答。”
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云芳虛弱的道:“回稟家主,一切都是云芳的錯,是我自己只想著問礦工,工匠們要更多地銅,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都是云芳的錯,我不該只把目光盯在產量上的。
讓孫達才,周成這些人鉆了空子,錯在我,只求家主看在我等幾年辛勞的份上,就處置云芳一人,莫要牽連過甚。
這些礦工,工匠都是好樣的,平日里干活也肯賣力氣,也聽話,如果不是有惡人作祟,他們不會聚眾鬧事的。”
那些礦工,工匠們聽云芳到了此時此刻還在幫他們說話,一個個也耷拉著腦袋低聲為云芳辯解。
高正茂道:“縣尊,聽這些人說,云掌柜平日里沒日沒夜的守在作坊里,您也知曉,煉銅就等于在煉錢,出銅的時候,手腳最不干凈的就是那些刀客。
說句粗俗的話,有的人甚至會把煉銅過程中出現的含有金銀的銅條塞進谷道帶走……防不勝防,云掌柜必須親自盯著才不會有錯。
因此,出了六十三條人命這么大的事情,這些人也沒有太為難云掌柜,只是把他們關進礦洞里好吃好喝的關著,從未想過要害了他們。
在孫達才,周成等人見大軍開始攻城拔寨了,想要拿云掌柜等人逼迫大軍后退的時候,也是這群人拼死打跑了那些刀客跟孫達才,為此還死了六個人。
縣尊,錯不在云掌柜,也不在這些苦力,而在于孫達才跟周成這些狗賊的身上。
請縣尊將他們繩之以法,明以典刑,為后來者戒!”
云昭愣愣的瞅著高正茂,耳朵里聽著那群礦工,工匠們發出的要撕碎孫達才跟周成等人的怒吼。
嘆息一聲道:“高舉人,可有在我藍田縣入仕之心?”
高正茂挺直了腰背大聲道:“老邁之軀,雖然羸弱,卻能飯一斗,肉十斤,保家護民老朽責無旁貸!”
云昭笑道:“藍田縣的屬官,從無在本地為官的先例,高舉人可以進關中為官,而關中也會派人在這隴中謀一個職位。”
高正茂抱拳道:“我高氏定然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