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遣魔軍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人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
史可法一邊吟誦這首順口溜,一邊繞過徐子桐肥碩的尸體,最后在三步外停下腳步對張峰道:“太祖皇帝當年出身自紅巾軍這不假,你可知曉,太祖也是紅巾軍中最大的叛徒,殺紅巾軍最多者,便是太祖皇帝。
人人都說太祖皇帝當年酷毒,殺人太多,卻不知曉太祖皇帝殺胡惟庸,殺藍玉,清洗當年從龍舊臣的真正原因。
小明王韓林兒死于覆舟之禍,是不是太祖下令弒殺且不論,這個后果卻被太祖皇帝結結實實的給應承下來了,這間接地導致了太祖皇帝與陳友諒,明玉珍,方國珍,張士誠這些紅巾軍巨擘反目成仇,其中最兇險的一戰便是太祖皇帝在鄱陽湖上與陳友諒一戰。
這一戰兇險至極,太祖皇帝以少勝多,殺的陳友諒部血流成河,鄱陽湖幾乎被染成了紅色,漁民曾有數年不食湖中魚鮮。
太祖僥幸在鄱陽湖一戰中擊殺陳友諒,這才扭轉了劣勢,在吞并紅巾軍的戰事中逐漸變成最強大的一支,直到太祖皇帝剿滅明玉珍,方國珍,張士誠之后,哪怕太祖皇帝用最殘酷的手段懲罰了張士誠舊部,紅巾軍的隱患依舊未曾根除。
農夫,綠林,盜賊作反的弊端,在太祖登基之后表露無遺,首先,便是讀書人不愿入朝為官,那些讀書人認為屈居這些綠林好漢之下,為平生之恥,再加上太祖深恨貪官污吏,對于官員誡勉之嚴,堪稱曠古絕今。
大明天下便由一群目不識丁之輩掌管,雖然朝中也有一些有識之士,卻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天下剛剛平定,百廢待興,百姓嗷嗷待哺,隨沒有元末之時“死者已滿路,生者與鬼鄰”的慘狀,也相去不遠,太祖皇帝心急如焚卻無回天之力,只能慢慢的等待天下元氣慢慢恢復。
直到太祖皇帝開科取士之時,弊端再一次爆發,丞相胡惟庸坐大,藍玉驕橫,太祖不得不再次舉起屠刀,殺戮之狠毒,也算是曠古絕今了。
幾次三番殺戮之后,終于滅掉了紅巾軍對朝堂,軍隊的影響,大明遂開太平盛世。”
一群人站在公堂上聽了史可法的敘述之后,張峰皺眉道:“現在,紅巾軍余孽殺了徐子桐,我們該如何向魏國公交代呢?”
史可法冷笑一聲道:“不必交代,命人將這些尸骸統統歸還魏國公府便是,同時告知魏國公,紅巾軍緣何會出現在他重兵屯守的南京城中。”
譚伯銘捂著手上的咽喉艱難的道:“捉拿紅巾軍匪類的事情應當一并交付中軍都督府,并將文書傳給應天府錦衣衛才好。”
正在包扎腦袋的陳子龍道:“從今后,我們不能再束手就擒了,這樣的場面出現一次都嫌多。”
史可法喟嘆一聲從血泊里撿起那面王命旗牌,用手帕擦拭干凈上面的血跡之后,順手就揣進了袖筒里,對于陳子龍說的話,并沒有給出回應。
一場原本該是鯊魚跟漁夫的慘烈戰爭,沒想到最后的結局是以鯊魚被虎鯨吞吃的下場結束。
一場來自遙遠年代的紅巾軍的突襲,一下子就斬開了束縛在史可法身上的所有繩索,現在,他只需要如實上奏紅巾軍在應天府活動猖獗就成了。
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皇帝與其余勛貴們來處理。
“革除應天府衙中的所有捕快,衙役,革除應天府衙六房書吏,六房錄事參軍等階層官員聽參待用。”
作為官僚,史可法并不缺少應對局面的手段。
幾人在府衙中商議到深夜之后,張峰,譚伯銘這才疲憊的回到房間休憩。
“怎么辦呢?紅巾軍出來了,我們是用一個麻煩在解決另外一個麻煩,而麻煩終究是麻煩,并未減少,且愈演愈烈了。”
張峰捂著胸口咳嗽兩聲,說實話,他今天被人踩著胸口有點受傷。
譚伯銘不以為然的道:“這里就是一潭死水,必須動起來,只有把水攪混了,我們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既然史可法已經把招募捕快,衙役這樣的事情交給了你,咱們隱藏在暗處的人就該浮出水面了,有一個合適的身份在應天府行走,對我們很重要。”
張峰點點頭道:“你說周國萍為什么會假借紅巾軍的名義突襲應天府衙呢,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是怎么考慮的,為什么我們兩個事前一無所知呢?”
譚伯銘揉揉自己的脖子道:“我們兩個是政務司出來的,周國萍是密諜司出來的,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我們做事偏謀略,而密諜司那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周國萍以前是京城的大姐頭,職位雖然沒了,可是不要小看她,當密諜的誰還沒有一兩樣保命的手段?”
張峰翻身坐起,猶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說,周國萍本身就跟紅巾軍余孽有關系?”
譚伯銘笑道:“白蓮教,彌勒教,無生老母其實都是紅巾軍的余孽,不光大明朝在絞殺這些人,我們對這些人的態度與朝廷別無二致,那就是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哪里見到就在哪里弄死!
一個清水縣,就讓我玉山書院三名好手命喪黃泉,一名大里長,兩名里長,至今還是戴罪立功的下場,錢少少在處理清水縣教案的時候手段之酷毒據說開了我藍田縣之先河,可見縣尊對紅巾軍的態度也是殺之而后快。
周國萍這次用了紅巾軍的名頭,很難說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我還是偏向于她早有預謀。
我的脖子受傷嚴重,我想去滌塵閣看看大夫,你就不要去了。”
張峰點點頭,就趴在床上準備睡了,今天,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勞累了。
譚伯銘敲開滌塵閣醫館大門的時候,南京城依舊熱鬧,這個時間正是外出尋歡的浪蕩子們離開畫舫,酒館,食肆回家的時候。
開門的趙秀琴先是被譚伯銘血跡斑斑的脖子嚇了一跳,馬上就把這個家伙迎了進去。
“周國萍在哪?”
“還沒有回來,你稍作片刻,我這就幫你處理傷口。”
譚伯銘擺擺手道:“給我一盆水,我洗洗就好。”
把脖子上的血跡洗干凈之后,譚伯銘的脖子自然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只是在那種狀況下,脖子上沒有一點血跡不太好,不容易讓史可法生出同仇敵愾的之心。
“這些天周國萍的行蹤你掌握嗎?”譚伯銘放下毛巾詢問趙秀琴。
“她加入了白蓮社,自號飛紅巾。”
“你知道她加入了白蓮社?”
“我也加入了,你也知道,這是我們藍田的規矩,我不加入,她一個人就不能胡來,我叫賽華佗,你住了。”
“周國萍為何不跟我們商量?另外,她是如何加入白蓮社的?”
趙秀琴奇怪的瞅著譚伯銘道:“你別忘了,周萍的名字中間有一個國字,她只是沒了職務,不代表人家連級別都沒了,就涉密層面而言,她比你高的多。”
譚伯銘皺眉道:“我們是一個集體,她個人無權單獨行事。”
趙秀琴道:“我是她的副手!”
譚伯銘捏捏拳頭有些惱怒的道:“我會上報的。”
一陣輕微的銀鈴聲傳來,趙秀琴瞅瞅墻上一根幾乎細不可辨的絲線,打開門,周國萍赫然出現在門外。
“沒必要上報,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
譚伯銘瞇縫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周國萍,他很想把今天手持雙槍刺殺徐子桐的那個紅衣女子跟面前的這個人聯系在一起,可是,他看了良久,都沒辦法將眼前這個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跟那個悍勇無雙的女飛賊牽連上。
周國萍似乎有些累了,剛剛做到板凳上,就隨手抽下了發簪,烏云一般的秀發便垂落下來,一張小臉在燭光下顯得蒼白,只有一張稍微肥厚一點的嘴唇因為有口媒子的原因,顯得有些嬌艷。
“你想知道什么?”周國萍端起茶碗輕啜一口茶水,微微低著頭,讓自己半邊蒼白的面龐露出來,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你是怎么知道南京城有白蓮社的人的。”譚伯銘收攝一下心神,面對周國萍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馮夫人的老關系。”
“馮夫人如今在白帝城收攏流民呢。”
周國萍嘆口氣道:“你們這些干行政的總是這么迂腐,也不知道縣尊為什么會派你們這群死心眼的人來南京干這等大事。
馮夫人的手帕交是紅娘子,而紅娘子是赫赫有名的悍匪,她的跟腳就是白蓮社,而且身份很高,這么說你明白了沒有?”
“飛紅巾這個名字你是第一次用?”
“沒錯,我是第一次用,可是,這個人確實真實存在的,本人呢,被我殺了,現在,這個名字是我很多身份中的一個,譚伯銘,你不會還想知道我別的身份吧?”
譚伯銘知道,跟這些密諜司的人打交道很麻煩,他只是沒有想到會麻煩到這個程度,基于對周國萍的基本信任,他沒有繼續問周國萍的根腳。
“今天為什么會有刺殺這件事出現呢,我們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想要利用這一幕讓史可法跟南京勛貴們徹底的成為對立面,你殺了徐子桐,引出來了紅巾軍,給我們的事情平添了無數變數。”
周國萍又喝了一口水輕聲道:“太慢了,時間對我藍田縣來說太過珍貴,我們不能浪費一刻時光,傳統的滲入手法效果不好,如果不下一劑猛藥,史可法想要在南京立足,難比登天,我們不能跟著史可法走,而要推著他按照我們希望的路向前快速的走。”
譚伯銘搖頭道:“那么,你應該知道,既然紅巾軍已經出現了,他就應該是真實的,如果南京都督府窮搜之后,找不到紅巾軍,這個黑鍋就要由史可法來背,他背不起來的。”
周國萍輕笑一聲道:“白蓮社該被南京都督府找到的時候,他就會被找到。”
譚伯銘讓趙秀琴在他的脖子上包扎了一下作為掩飾,站起身對周國萍道:“希望你這里不要出差錯。”
周國萍笑道:“白蓮社只是一個工具,同時,他也是我們藍田縣首要鏟除的目標,你放心,等南京白蓮社對我們失去用處的那一刻,就是他們被南京都督府捉拿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