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都是官軍追著賊寇打,現在不一樣了,有官軍的地方才會有賊寇。”
孫傳庭解開黑狐裘大氅,愛惜的放在一邊,抱起茶杯輕聲道。
“為什么呢?”
“百姓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被劫掠了,就連賊寇也不愿意要他們,官兵剿匪本該是天底下最理直氣壯地事情,現在也不同了,輪到賊寇追著殺官兵了。
只有擊敗官兵,賊寇們才能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時局翻轉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大明衰敗之速遠遠超乎我的預料之外,現如今,不論是征兵,還是籌糧,亦或是攤派都很難真正執行下去,官兵正在向賊兵轉變,尤其是北方地帶,這一現象很嚴重。
藍田縣繁盛天下無人不知,不僅僅是眾賊寇對藍田縣垂涎三尺,就連一干官兵們對藍田縣也是如此,老夫雖然還沒有收到聯絡信函,可是,風聞已經出現,縣尊應當提早做好準備。”
云昭笑道;“全天下人都要進攻藍田縣了是嗎?”
孫傳庭點頭道:“所有人都樂見其成,南方人甚至會提供一些支持,楊嗣昌,王文貞之輩雖然不敢再表明態度,可是,放任自流或者推波助瀾的事情他們一定能做的出來。”
云昭嘆口氣道:“我想平安的發展關中,看樣子為世人所不容,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孫傳庭道:“縣尊明見萬里,自然有所準備,我這里需要告訴縣尊的是,萬萬莫要輕敵,他們任何一個都不敢對藍田縣起什么野心,如果全部聯合起來,藍田縣就危險了。”
“該有這么一戰的,如果不戰,藍田縣人就會忘記自己身處亂世這個事實。”
“我以為,藍田城的軍隊不能回撤,藍田縣需要多一個立身之所,縣尊派遣去寧夏的軍隊,應該回防了。”
云昭搖搖頭道:“那兩支派出去的軍隊本就是藍田縣多余的軍隊,如果他們回防了,這些人哪里會有膽子進犯藍田縣。”
“縣尊在等待這些人進犯?”
“是的,藍田縣團練一年耗費的國帑超過四百萬枚銀元,也該到檢驗的時候了,只要扛過一次進攻,藍田縣百姓將會無所畏懼,這對培育他們的自信心很有好處。”
“縣尊想要藍田縣百姓自信到什么程度呢?”
云昭稍微想了一下慢慢的道:“一介農夫敢手持糞叉面對千軍萬馬!”
“有什么典故嗎?”
“有,不告訴你。”
孫傳庭點點頭道:“聽起來很美。”
“昔日的老秦人可以。”云楊再一次表現出了他對老秦人謎一般的自信。
孫傳庭笑道:“既然縣尊有這個準備,老夫這就告辭,還要繼續狼狽逃竄到開封,希望縣尊能夠拖住李洪基一個月。”
云昭皺眉道:“為何不是洛陽?”
孫傳庭道:“開封不守是無河南,河南不保是無中原,中原不保則河北之咽喉斷,而天下大勢甚可憂危也。”
云昭嘆口氣道:“堅持吧!”
孫傳庭笑道:“好在還有藍田縣存在,讓我心中絕望之意還沒有到頂峰,不致生出戰敗自殺之心,此次如果再度戰敗,孫傳庭當效法盧象升,如果縣尊信得過某家,就把長安縣托付于我吧!”
“長安縣富庶,可不是一個出政績的好地方。”
“長安縣毗鄰龍首原,是一個曬太陽的好地方,孫傳庭征戰多年,鎧甲遍生蟣虱,該晾曬一下了。”
云昭笑道:”只要你不披發入終南山求道,這個要求不過份,準了。”
孫傳庭拱手謝道:“如此,拙荊可以去長安縣選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為我建造幾所茅廬了。”
云楊呲著白牙不懷好意的笑道:“但愿你成了長安縣令之后還有時間去曬虱子。”
孫傳庭笑道:“一縣之地而已。”
云楊道:“長安縣地處關中腹心,人口十四萬戶,縣衙六房管理的事情不比你現在管理的事情少,恐怕還要更多些,僅僅你要布置公務的例會,一月之中就有五次,這還不算你去玉山政務司參加的吹風會,獬豸的立法會,縣尊主持的擴大會議。
一月之中,你必須有十日時間在鄉下,遇到團練演武時間,你還要披上鎧甲與團練一起操演。
藍田所屬縣令人人過的苦不堪言,有甚者說,在我藍田擔任縣令,效的不是犬馬之勞,而是牛馬之累,你多的是被雨雪午夜驚醒之苦,擔憂那里的百姓出了什么問題,是不是安好,哪里有什么機會住在茅廬里飲酒品茶。”
孫傳庭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對云楊道:“整日勞碌也好,只是不要像現在這般胸中充滿郁氣。”
兩人目送孫傳庭乘坐馬車離開,兄弟兩就對視一笑。
盧象升投降了,洪承疇投降了,現在,孫傳庭也終于投降了,從此之后,藍田縣不再缺少這種地位的高級官員,藍田縣終于可以把那個縣字去掉了。
藍田縣到底是一個什么高度,其實并不是看占據了多少地盤,而是看能夠管理好多少地盤,土地是需要經營才能產生效益的,經營的好了,一泡尿都能滋出黃金來,經營的不好,會被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拖累,人家甚至會造反,最后糜爛一堆。
而官員的名望也非常的重要,名望這東西其實就是個人才能的表象體現,是獲得別人認可的很重要的一個因素,盧象升有很高的聲望,所以,他來藍田縣擔任法制官并自稱為獬豸的時候,全藍田縣上下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他就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將藍田縣的法制真正的落實到實處。
洪承疇將來擔任了清水縣縣令,那么,這個對藍田有潛在污染危險的縣就會在一個狡猾的老牌官僚的治理下,會慢慢走出病區,最終恢復成正常州縣,在這個過程中,洪承疇這個國之重臣說出來的話,要比一個毛頭小子說出來的話更加的具有可信度,如果可能,現實中的洪承疇將會與無生老母大戰一場。
“命令密諜司加強對孫傳庭的保護,我覺得他現在快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了。”
“暗中保護,還是明著保護?”楊雄覺得有些詫異,孫傳庭身邊已經有很多藍田籍貫的親衛。
“明著,讓孫傳庭知道在最危險的時候可以相信誰。”
“黑衣人撤回來嗎?我覺得這些人留在孫傳庭身邊不好,如果被發現了,很可能會讓縣尊的布置付諸東流的。”
“黑衣人交付孫傳庭管理,你放心,像他這種老牌官吏,不可能不知道我們在他安排了殺手,撤回來他還是會疑神疑鬼的,不如交給他管理,他才會放心。”
云楊見楊雄跑了,就把腦袋湊過來低聲道:“我身邊的人中間,負責殺我的人是誰?”
云昭冷漠的瞅瞅云楊道:“你爹!”
云楊吞咽一口唾沫道:“我一猜就是他。”
“你派去的人跟劉宗敏聯系上了嗎?”
“不用聯系,我把我們山寨的旗號已經放在劉宗敏追擊孫傳庭的必經之路上了。”
“你不說清楚,人家怎么知道是我來了?”
云楊納悶的道:“難道你野豬精的名號不夠響亮?”
“野豬精?”云昭疑惑的瞅著云楊。
“對啊,你在江湖上的名號就是野豬精,比什么射塌天,一陣風,轟破天,鉆地鼠,鐵胳膊一類的好聽的太多了,江湖上早就傳遍了,就是沒人敢在你面前提罷了。”
云昭斜睨著云楊道:“你也有名號?”
云楊裂開大嘴笑道:“我云氏有座山虎云福,摧山虎云虎,鉆天豹云豹,深水蛟云蛟,鐵翅膀云霄,野豬精云昭,金翅大鵬云楊,笑面虎云甲,歪太歲云乙,催心手……大小頭領三百余。”
云昭咕咚一聲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一直以為藍田縣是一個擁有完整管理體系的一個正常國度,現在聽了云楊的話之后,他才悲傷地發現,自己多年的努力算是白費了,到現在為止,人家依舊把藍田縣當做一個大號的賊寇老巢在對待。
野豬精也就罷了,這是自己造的孽,當時一句玩笑話,成就了自己野豬精的無上威名。
只是,為什么云楊就叫做金翅大鵬?
楊雄辦完事回來了,見縣尊正在為此事迷惑,立刻在邊上道:“云楊的外號叫的最多的是禿頭鷹,不是什么金翅大鵬,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江湖上不認可。”
云昭點點頭,他都能想的到,以云楊肚子里的那點墨水,他云昭的江湖旗幟往大路上一插會是一個什么模樣___野豬精在此,速速拜見!
事情跟云昭設想的也差不到那里去,當劉宗敏聽說一面繪著一頭高大如山,鋼鬃豎立,獠牙外翻的野豬圖樣的江湖坐山旗擋在大軍前面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云昭!
沒錯,在闖王軍中來往的文書上,云昭就是野豬精,野豬精就是云昭,且已經到了直呼野豬精而忘記云昭這個本名的地步。
兩丈二尺高的野豬旗與闖王的中軍大旗一般高大,能樹立這么高旗幟且自稱為野豬的人,滿大明只有云昭一個。
如今,這面旗幟迎風招展,上面的描繪的栩栩如生的巨大野豬也一動一動的似乎活過來了,張大了滿是獠牙的嘴巴似乎要擇人而噬!
“速報闖王,野豬精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