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山上可以看清大地的輪廓,站在高位上,可以看清人心的模樣。
改變人心的方式其實沒有那么復雜,只要給足利益之后,人心自然就會改變,這或許就是人類在大自然的物競天擇中勝出的原因。
沒有作出改變或者投降的人,大部分都會被自然淘汰,或者被人道消除,最后成為一小撮異見分子而被所有既得利益者們所唾棄。
開始的時候,玉山書院是少數,隨著玉山書院的學子們紛紛開始在關中入仕之后,愿意來玉山書院的人就慢慢多了起來。
說起來,做官對于大明人來說,真的很有吸引力。
為了能夠進入玉山書院,他們愿意削足適履,愿意拋棄自己研究了半生的八股文,甚至愿意拋棄自己養了半生的所謂浩然之氣。
然,玉山書院的學科,與他們昔日學習的東西相差太大,想要一蹴而就何其的艱難,即便是黃宗羲,顧炎武這樣的人也耗費了兩年時間,才堪堪追上玉山書院下院學生的學習進度。
任何學問都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而算學,格物學更是如此,沒有從最初,最簡單的學問做起,很難培養出算學思維,與格物學思維。
而新的《地理學》更是顛覆了大明人對世界的認知。
因此,無數學生不惜跨越千山萬水的趕過來,最終絕大部分都倒在了入學考試的門檻上。
絕望地人調頭回家,貧窮的,或者不甘心的就會在藍田縣住下來,一邊給人做工,一邊苦讀,希望自己有一天能進入玉山書院。
對于調頭就走的人,藍田縣自然置之不理,至于那些有心求學,愿意改變自己的學子,藍田縣則表現出來了極大的善意。
官府積極地給這些學子找一些文牘抄寫一類的工作,玉山書院也特意派出先生,每過三天就召集這些學生給他們講授最基礎的算學,格物學知識。
藍田縣的商業氣氛太濃重了,這不好。
人們不能賺到錢了就去狂吃爛喝,不能把賺到的錢都蓋成房子,更不能全部丟到明月樓里去。
隨著藍田縣的讀書人越來越多,一些原本只有一個說書人的茶館,慢慢的也就有了一些小戲,聽說明月樓里已經開始炮制江南大型戲文了。
關中的軍隊將所有的賊寇,官兵,建奴統統隔絕在關外,繼而造就了關內民生平復,日漸繁榮的場面。
這里面有云昭的功勞,更多的卻是關中百姓自己的努力,才造就了今日強大的關中。
這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代表著大明皇權在西北之地徹底的衰落了,很多睿智的讀書人認為,不出十年,關中必定會從大明分割出去,另立山頭,就像昔日的西夏,大理一般……或許更加的嚴重。
歷朝歷代都一樣,每到國破家亡之時,必定會有無數有識之士,為這個即將隕落的王朝奔走呼號。
他們認定藍田縣是一個遠比李洪基,張秉忠之流更加危險的存在。
再金甌無缺這個問題上,他們固執的如同一頭頭驢子。
云昭沒有反駁,玉山書院也沒有反駁,反正聽這些話的人大多是讀書人,而讀書人就不能來到藍田縣,只要來了,基本上就屬于有來無回。
不是藍田縣把這些人全部都五馬分尸了,而是在這里求學,研究學問太舒服了。
你想要的書籍這里應有盡有,一部完整的《永樂大典》里四萬萬文字就足夠一個讀書人研究幾輩子的。
你想要的安靜生活這里有,不用擔心官府拉你去當糧長,也不用擔心匪徒把你家的孩子綁走問你要錢,更不用擔心自己研究學問會造成坐吃山空的場面,只要你的研究方向是有價值的,一般都會有補貼。
云昭咬著牙耗費一百六萬兩白銀堆起來的玉山書院此時,才彰顯出了他無與倫比的黃金色光芒。
學文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有產出,僅僅是一項玻璃生意,就足夠玉山書院維持自己日常的用度了。
加上玉山書院還跟云氏學習,不斷地扶持一些看起來很新的商業門類,比如醫藥研究,雖然眼前看收益不大,如果從長遠看,他們的收益將是驚人的。
六月到來的時候,藍田縣的夏收已經進行了將近一半。
平原上的麥子每過一天,就有大片大片的麥子發黃,成熟。
前些年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藍田縣需要總動員大家一起去田地里收割麥子。
現在,不用了,隨著流民不斷地涌進關中,那些有高附加值工作的人就不愿意丟下手頭的活計去割麥子了。
這種算計,或者偷懶的行為會傳染,于是,就有更多的人不愿意下地割麥子了。
所以,關中平原上就滿是光著脊背的臨時麥客們,在為關中人收割糧食,他們的效率更高。
藍田縣的農業人口已經換了三茬,第一茬是原住民,在藍田縣開始最初的商業活動的時候,他們放下了鋤頭,將自己的田地佃租給那些沒有地的流民。
當藍田縣開始向外拓展的時候,關中就有了更多的生意機會,于是,這一批完成原始積累的人也開始投入到商業活動中,把手里的地再佃租給新來的流民。
當藍田縣因為完善了各種社會架構之后,就有無數的官府部門需要招收大量的人手進來為民服務,于是,關中原住民們就挑選了自家最優秀的子弟進入官府服務部門,完成了自己身份的過渡。
階級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只要構建出一個可上,可下的機制,他就能自我運轉。
云昭給藍田縣制定了兩條階級上下的渠道以及一條監督渠道——一為玉山書院,二為軍隊,三為法獸!
如今的藍田縣已經發出了明顯的信號——只有畢業于玉山書院的學子才能擔任官吏,而玉山書院的大門對所有人都是敞開的。
只要你是大明人,哪怕不在藍田縣,不在關中,哪怕你是賊寇,罪官之子,之女,哪怕你身無分文,哪怕你的身世有多么的奇怪,只要能考進玉山書院,那么,從此后你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玉山學子。
其二,便是軍隊,鳳凰山大營從來就不是一個兵營,準確的說,他是藍田軍人的培育基地,這里同樣不問個人的出身,不問你有沒有錢,只問你是不是大明人。
只要你是大明人,那么,你就獲得了進入鳳凰山大營的第一條件。
剩余的,只跟你個人的素質有關,只要進了鳳凰山大營,不論你有多么屈辱的過去,你的人生也將翻開新的一頁。
雄偉高大的獬豸坐像已經安置在了玉山最高處,瞪著一雙巨大的眼睛,頂著一只銳利的獨角,俯視著蒼茫大地,似乎要吞噬人間所有的不平事。
紅日從他的身后出現的時候,兩丈高的獬豸坐像顯得無比的高大,它本身就是玉山上一塊巨大的天然巖石,與玉山連成一體,牢不可摧。
關中的階級已經構成,一個超穩定結構的社會體系雛形已經展現。
而縱觀歷史,大多數的王朝只有在王朝第二代的時候才能構建出這種規模的社會結構。
此時的藍田縣被稱為國,并無不妥。
錢多多與馮英一人頂著一方藍色碎花方帕挎著一個精致的竹籃從外面走進來,她們去家中的田地里撿拾麥穗去了。
這個矯揉造作的習慣是李世民的老婆長孫皇后立下來的規矩。
教育的對象可不僅僅是歷朝歷代的皇后,更是所有家庭的女主人必須遵循的一項禮儀。
既然是禮儀了,就不要指望有多少實際效果。
從錢多多的籃子里就能看出來,里面的麥穗恐怕還不夠家里那兩只老不死的大白鵝吃一頓的。
馮英那里也好不到那里去,麥穗沒有多少,卻多了兩只用麥秸編織的蟈蟈籠子,每一個籠子里都裝著一只肥碩的大蟈蟈,正在那里亡命的叫喚。
云春,云花一人手里舉著一把傘,手里有傘,她們兩個卻被關中六月里的毒日頭給曬得如同焦炭一般,明顯把傘拿去給錢多多跟馮英遮陽了。
這本該是錢多多一個人的奢靡習慣,如今也沾染了馮英。
云昭正在用勺子刮甜的跟蜜一般的大黃杏喂給兩個兒子吃。
樹蔭下的父子三人顯得極為溫馨,兩個小的張大了嘴巴等父親喂杏子漿,父親卻忙著一勺子一勺子往自己嘴里塞,不是云昭不給兒子吃,而是小孩子吃多了杏子不好。
“喲,大爺今天也有空來照料兒子了?”
錢多多抓起兩個最大的杏子給了馮英一個,自己狠狠地啃了一個。
云昭抬頭瞅瞅這兩個日理萬機的女人,微微搖搖頭,就把半勺子杏子漿喂給了云彰,見云顯的嘴巴依舊張的老大,也就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勺子。
吃過杏子漿的兩個孩子,這才發現母親的存在,舍棄了吝嗇的父親,去找母親乞食去了。
“我們家的地太少了,秦王家的地比我們家的地多。”錢多多不知道又起了什么壞心思。
云昭把剩下的半個杏子吃掉之后幽幽的道:“我們家以后的地會越來越少。”
錢多多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貓一下子就蹦跶起來了。
“誰敢打我們家地的主意?”
“政務司,軍務司,加上獬豸召開了評議會議,以后會在官吏中間施行俸祿制度,官員名下的地產不得超過一千畝,且是一個上限,咱們家明顯超標了。”
錢多多聽了云昭這樣說,眼珠子轉一下立刻道:“這很好啊,夫君一千畝,母親一千畝,妾身一千畝,馮英一千畝,云彰一千畝,云顯一千畝,算下來就有六千畝,剩余的五百多畝地就讓獬豸拿去好了。”
云昭嘆口氣道:“你都是這種心思,讓別人怎么想?”
錢多多咬牙切齒的道:“你沒發現這條法令就是針對你的嗎?你的部下不是孤兒就是窮鬼,哪來的一千畝地?損失我們家的地,給他們掙清名,休想!”
云昭淡淡的笑道:“秦王很是贊成,愿意舍地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