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肆虐了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風停了,海灘上卻一片狼藉。
很多住在岸邊的人早早就開始趕海了。
臺風不但帶來了風雨,也帶來了很多難得一見的漁獲。
韓陵山難得的準許這些人休憩兩天。
他自己來到海邊腳下踩著依舊涌動的海浪,目光看向煙波浩渺的深處。
對于大海,他從看到大海的第一眼起,就愛上了它。
“如果能化身萬斤巨魚揚波鼓浪該多好啊。”
面對萬頃碧波,韓陵山忍不住喃喃自語。
跟在他身后兩步遠的劉婆惜連忙道:“爺是英雄好漢,不用變成魚也能揚波鼓浪。”
韓陵山回頭看一下劉婆惜道:“我可能沒法子娶你。”
劉婆惜低聲道:“妾身是殘花敗柳的身子,能伺候爺一些時日就是極好的,不敢奢求婚嫁。”
韓陵山搖頭道:“不是嫌棄你帶著兩個孩子,而是……”他說著話,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忍不住搖搖頭。
劉婆惜絲毫不在意,牽住韓陵山的手道:“爺的家世一定不小,妾身這樣的人那里能進的去大宅門,也不敢祈求爺能寵愛我,只求爺在閑暇的時候來看看妾身就好。”
韓陵山點點頭道:“這樣也不錯,再過兩天就會有人來接你們三個離開潮州,去一個新的地方安家,雖然老子會被一干兄弟恥笑,這也算不得什么。
大的會去我以前進學的地方求學,小的你帶著,過得三五年,也該進學了。
在那里,我有一座小院子,衣食都不短缺,你安心養胎,那個地方還有我一百畝的口糧田,我已經去信讓人在口糧田上蓋房子了。
房子蓋好之后呢,你就去那里安家。
有人會把我的俸祿交給你,應該積攢了不少,夠你們母子生活了。”
劉婆惜跪倒在潮水中泣不成聲。
“妾身一定謹守門戶,不敢與人談及與爺的關聯。”
“這個到沒有什么關系,如果不是因為我現在的差事要緊,你就說是我的外室也沒什么,去收拾東西去吧,我包袱里的金銀你隨意取用。”
韓陵山安排完了劉婆惜,就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前走,時不時地從沙灘上撿起一些海鮮丟進魚簍里,乍一看,與海邊的漁夫沒有任何區別。
劉婆惜卻歡喜的快要跳起來了,她以為這個男人只會給她一筆錢就把她打發掉,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吧她們母子安排到封地上住。
這遠遠的超出了她所有的期望。
雖然九叔說錦衣衛中沒好人,可是,劉婆惜愿意相信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嗯,拿命來相信。
在劉婆惜心中,這個猛虎一般的男人不屑干出欺騙她,或者傷害她的事情,這完全沒有必要。
又過了兩天,韓陵山說過的戰船來了。
三艘四百料的大型福船!
沒有配備火炮,沒有配備拍桿,僅僅是三艘商船而已。
前來送船的人依舊是白面無須的錢恒寶。
這一次他的臉色極為凝重,完全沒有了昔日的詼諧模樣。
“沒辦法,你要的急,只好這樣了,我們跟鄭芝豹聯系過,希望能有三艘戰艦,鄭芝豹說沒有,火炮也沒有,水手也沒有,他們甚至不準備再給我們一塊木板。
韓秀芬在海上大展神威的事情鄭芝龍已經知道了,他有些害怕。
當初他們在料羅灣跟荷蘭人作戰的時候,動用了五十艘炮艦,上百艘火船,面對的不過是荷蘭人的是以艘輕型武裝商船。
即便如此也打得艱難無比,損傷慘重。
只是焚毀了兩艘武裝商船,其余逃走,被殺的不過是依附荷蘭人的海盜罷了。
而在料羅灣海戰之初,荷蘭人通過偷襲港口一舉消滅了鄭芝龍二十多艘裝有二十到三十六門大炮的新式炮船。
料羅灣海戰很難說誰受損更重。
在福建,荷蘭人勢單力薄,才不得不投降。
如果,拿韓秀芬面對的那些重型戰艦來對付鄭芝龍,鄭芝龍無論如何也是抵擋不住的。
要知道咱們最大的福船只有九丈長,而荷蘭人的中型戰艦就有二十丈以上。
福船最大的火力不過有紅夷大炮一門,千斤佛郎機六門,剩余的則是碗口銃之類的小炮,所謂的紅夷大炮,是打撈的西洋沉船的十八磅磅炮。
根據韓秀芬傳來的消息來看,荷蘭人最強戰艦“七省號”上,就搭載了80門大炮,其中36磅炮12門,24磅炮16門,18磅炮14門,12磅炮12門,6磅炮26門。
而當時荷蘭艦隊中最普遍的中級戰艦平均也有50門火炮,其中18磅以上的大炮更是多達半數以上。
而在大明沿岸的荷蘭水師中,很多船的載炮還不到30門,放在歐洲,也就是個輕型戰艦的水平。
而就算是這種輕型戰艦,在昔日的福建巡撫南居益的眼里也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府尊派遣秘書監楊雄親自奔赴渭南向耕讀自樂的南居益請教當年澎湖海戰之細節。
南居益曰:與紅毛海軍作戰,一定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他在澎湖海戰雖然贏了,卻贏得并不光彩。
是他先用背信棄義的手段再談判時扣押荷蘭軍官,之后又動用了一萬多人,兩百艘船圍攻澎湖據點,而當時荷蘭的守軍才不足千人。
而且由于時間原因只建造了簡陋的防御工事,就這樣,大明一萬多人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破堡壘。
最后還讓部分荷蘭人乘船逃跑。
這場戰役耗費十七萬軍餉。
在擁有絕對兵力優勢的情況下打的還如此艱難,南居益自從離開福建任上之后便絕口不提此事。
陵山,縣尊這一次之所以要出手對付鄭芝龍,并非出于私心,而是這個鄭芝龍已經成為了我們發展強大海軍的障礙。
我雖然弄不明白你為何只要三艘福船,這樣的力量在面對鄭芝龍這頭鯊魚的時候,完全不夠。
你要謹慎啊!”
韓陵山仔細聽取了錢恒寶的介紹之后,忍不住長嘆一聲。
時間果然很重要……
縣尊果然是英明無比的……
縣尊的眼光果然是足足有數萬里那么長……
縣尊的心胸果然囊括全球,而非大明這一畝三分地。
大明皇帝,建奴皇帝,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果然是魚塘里的菜魚……
“我要韓秀芬關于紅毛的報告,全部!”
“你要這東西干什么?至今還是絕密。”
就錢恒寶這一句話,韓陵山已經自動把這家伙打入到菜魚行列里去了。
玉山書院的宗旨就是——求新,求變,這個從玉山書院里出來的家伙,卻對這些突然出現的高峰毫無興趣,簡直毫無——上進心。
跟云昭一樣,韓陵山在遇到蠢貨的時候,也喜歡保持沉默,只能用眼神告訴他,他是一個蠢貨這樣一個事實。
錢恒寶自然從韓陵山的眼神里發現自己已經被歸類到蠢貨行列在這個事實,馬上道:“我可以幫你申請,剩下的要看秘書監批不批。”
韓陵山嘆口氣道:“我如此的求知若渴,你居然還要走冗長的渠道,直接給縣尊去消息,我要看韓秀芬的手稿。”
“手稿是加密的。”
韓陵山長嘆一聲道:“這就是你們這些蠢貨不好好在玉山書院讀書的后果,你看不懂韓秀芬的加密文書,你以為我也看不懂嗎?”
錢恒寶嘟囔一聲道:“我哪里知曉那些蝌蚪一樣的文字這么重要啊。”
跟蠢貨說多了話,自己也會變蠢,可是呢,錢恒寶在自己面前表現的比兒子還要乖巧,自然是要理睬一下的。
“做好準備,朝廷招安鄭芝龍跟曹化淳有很大的關聯。”
錢恒寶吃驚的道:“跟曹化淳有關聯?”
韓陵山煩躁的道:“當年海盜汪直被胡宗憲斬殺,這樣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嗎?
鄭芝龍為人比汪直還要聰明三分沒有直達天聽的渠道你以為他會投降?
當年招降鄭芝龍的人是熊文燦,熊文燦又是曹化淳處理魏忠賢冤案的時候第一批被昭雪的人。
這些事情周國萍的京城統計書上寫的明明白白。
你辦事從來都不看這些消息的是不是?”
“你只是懷疑!”
“滾你娘的蛋,你現在就去看,老子只要開始懷疑某一個人了,那就必定會確有其事。
沒有皇帝首肯,你以為八閩百姓會以鄭氏為長城?
沒有皇帝同意,你以為鄭芝龍的通商范圍廣及東洋、南洋各地?
你以為他憑什么能在大泥、浡尼、占城、呂宋、魍港、北港、大員、平戶、長崎、孟買、萬丹、舊港、巴達維亞、麻六甲、柬埔寨、暹羅,等地為所欲為?
憑什么會擁有漢人、日本人、朝鮮人、南島語族、非洲黑人等各色人種高達廿萬人的軍力,以及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隊?
憑什么會讓縣尊如此忌憚他,以至于要我出馬除掉他,然后拆解八芝?”
韓陵山每說一個憑什么,就向前逼近一步,錢恒寶就被迫向后退一步,直到錢恒寶被逼迫到一艘廢棄木船邊上了,韓陵山這才把手按在木船上,居高臨下的瞅著被他壁咚的錢恒寶。
“把我那個女人帶去玉山,大孩子送去書院,小的跟肚子里的安置在我的書樓,等我的封地上的房子建好了,送她們去封地,再從政務司把我的俸祿取出來交給那個婆娘。
別人要是問起來,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錢恒寶汗流浹背,連連點頭,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為什么會點頭去辦這種會被同窗笑話一輩子的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