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施瑯走在廣州的集市上,漫無目的。
在海上追蹤船只,是一件非常耗費體力跟精力的事情。
他從虎門追到了澎湖,又從澎湖追到了東海,一路隨著那三艘福船以及兩艘武裝商船,眼看著他們一路從福州府,泉州府,漳州府,潮州府,炮轟到廣州府。
好不容易在廣州府靠近了這五艘船,他早就殘破不堪的小帆船卻比武裝商船給轟成了碎片。
最后,拼死游上海岸,連停滯一下這樣的事情都不敢做,匆匆匯進了人群。
傍晚的時候,他悄悄潛進十八芝在廣州的堂口,想要打聽一下消息,可惜,他得到的消息讓他血淚直流,幾欲昏厥過去。
不用聽什么消息,僅僅是堂口上張貼的畫影圖形,就讓他有些心灰意冷,直到看到自己全家遭難的告示他才直到,鄭芝龍死了——全賴他施瑯!
是他施瑯與劉香殘部內外勾結害死了一官!
狂怒的施瑯在廣州堂口的柴房里盤坐到了半夜,然后,在下半夜的時候熟門熟路的幾乎殺光了廣州堂口中所有人。
只留下一個婦人,要她告知鄭經,他一定會殺光鄭氏滿門為自己的全家復仇。
辦完這件事之后,才從痛苦中走出來的施瑯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坐實了謀害鄭芝龍這件事。
“喂,兄弟,我們要去關中做生意,缺少伙計,你去不去?”
一個突兀的關中腔突然從他耳邊響起。
施瑯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不高,長得既不好看,也不難看的清爽漢家青年正笑瞇瞇的瞅著他。
不知為什么,施瑯看到這張臉后,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那里見過。
就拱手道:“兄臺,我們可曾見過?”
韓陵山哈哈笑道:“掌柜的說我這張臉天生就適合做生意,不管誰見了都說好像在哪里見過……掌柜的,掌柜的,你快出來,又有一個說見過我的人來了。”
一個穿著紫色紗裙的女子從窗戶上探出腦袋瞅了施瑯一眼道:“看起來龍精虎猛的,你可要跟隨我們走一遭關中?
看你你這幅倒霉樣子,有賺錢的機會就要抓住,當初一官也是從小伙計做起,最后才置辦下這么大的一片基業。”
施瑯攤攤手道:“可以,什么時候動身?”
紫衣女子笑道:“想要早點動身,那就要看你們什么時候能把車裝好。”
施瑯低聲道:“好,這個伙計我當了。”
韓陵山笑瞇瞇的朝掌柜的挑挑大拇指道:“這么精壯的好勞力廣州可不多啊。”
紫衣女子揮揮手帕笑罵道:“再去找找,就按照這個樣子找,等我們有十個人了就出發。”
聽紫衣女子這么說,施瑯眼中寒芒一閃,以他的江湖經驗,就這一句話,他就知曉這個商隊不對頭。
既來之,則安之,施瑯提著包袱隨韓陵山一起去了店鋪后院。
韓陵山嗅嗅鼻子,施瑯身上有濃重的血腥氣……看來,已經轟動廣州的十八芝堂口慘案,八成就是這個家伙做下的,也不知道鄭經知不知道。
廣州還是暑氣難消的時候,關中早就是一派寒風蕭瑟的場面了。
柿子樹上的葉片已經落光了,只剩下紅彤彤的柿子掛在樹上。
跟別的果子不同,柿子一般很少自動脫落,主要是柿子柄跟樹干是連成一體的,并不像梨子,桃子,蘋果那樣有隔層,一旦果子熟透了,果柄就會從樹上脫落。
想要柿子從樹上掉下來,除非柿子已經變軟,離開果柄……
蕭瑟的秋風中,云昭漫步在落葉中,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蕭瑟之氣。
這時候他很需要這股子特殊氣質去應對將要見到的客人。
鄭芝龍已經死了,云昭覺得自己應該有獎品才對,今天,鄭芝豹的心腹來了,估計就是來送獎品的。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如果沒有獎品,鄭芝豹很容易步他兩位兄長的后塵。
打通與馬六甲的聯系,對藍田縣來說非常的重要!
在陸地商貿已經快要達到巔峰的時候,藍田縣必須擴大財源,才能應付藍田縣財政越來越大的胃口。
而發展海軍,本就是一件極為昂貴的事情,除過以戰養戰發展海軍之外,云昭想不出還能有什么辦法才能獲得一枝縱橫四海的海軍。
鄭芝豹的使者不急著見,晾一下還是很有必要的,免得這些使者拿出平日里喜歡講價還價的德行,弄得自己怒火高漲的下令把使者砍頭。
到了現在的地位,拼的不是看誰殺人多,而是看誰殺的人少!
只有將軍才以殺敵多少來論功績,到了王這一級,殺的人越少,越說明他掌控部下的能力強。
所以才說——仁者無敵。
云昭獨處的時候還是很有王者風范的,至少,楊雄是這么認為。
只要經常給主公送紅薯的云楊不在,在主公面前沒點人樣的韓陵山不在,喜歡威逼主公的韓秀芬不在,再加上一個喜歡耍賴的錢少少不在,主公的威嚴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現在再稱呼縣尊就非常的不合適了,楊雄決定先從自己做起。
“主公,孫國信來密信了。”
云昭皺眉看了楊雄一眼道:“你們改了對我的稱呼?”
楊雄道:“這是自然!”
云昭朝洛陽位置看一眼,點點頭道:“也罷,李洪基隔絕了關中與京師的聯絡,既然如此,這西北之地就由我先代領吧。”
楊雄歡喜的道:“除過主公,這天下也沒人有資格讓屬下如此稱呼。”
云昭打開火漆瞅了一眼孫國信的密函,對楊雄道:“喚錢少少過來。”
楊雄立刻去了。
云昭背著手朝草原的位置看了一眼道:“但愿你這個大喇嘛能替我們收回草原,雪原,戈壁民族的心。”
在等待錢少少的時間里,云昭還是見了鄭芝豹的使者。
鄭芝豹的使者也姓鄭,是鄭氏家族的遠方。
看的出來,這是一個很謹慎的人。
他說了很多恭維的話,云昭都沒有認真聽,之所以會見這個人,完全是給鄭芝豹一個顏面。
“告訴鄭芝豹,我們需要一個出海口,只要是能走一千料大船的海港就成,在哪里我不在乎,必須在最近辦好。”
鄭元生連忙道:“縣尊,我家主人的意思是可以幫助藍田縣運送,接收貨物。”
云昭冷漠的看了鄭元生一眼道:“就潮州吧!”
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鄭元生還有很多的話都沒有說,一張臉漲的通紅,見四面八方的人都惡狠狠地看著他,微微嘆口氣,就離開了大書房。
會見的時間很短,云昭回到自己辦公的地方的時候,錢少少已經過來了,還是那副死樣子,跨坐在窗戶上,見云昭過來了,就愉快的叫了聲“姐夫。”
楊雄在一邊不滿的道:“應該叫主公!”
錢少少笑道:“如果不是因為姐夫,我早就去別的地方另起爐灶當我的山大王了。”
云昭聞言瞪了錢少少一眼,錢少少低下頭很不高興的道:“主公!”
“沒人的時候你愛叫什么叫什么,有人的時候別胡來,更不要亂說話,免得讓人家以為你是在持寵而嬌。
我是你姐夫沒錯,更多的時候我還是你的主公。
我們如今家大業大,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錢少少泱泱的答應一聲。
云昭將孫國信的密函遞給他道:“去安排一下吧,莫日根大喇嘛出行,怎可沒有法駕。”
“蒙古騎兵一千您認為如何?”
錢少少快速看完了密函,有些興奮。
云昭搖頭道:“宗教就是宗教,不能掌兵,著為永例吧。”
“您是不大準備讓我東方也出現騎士團一類的組織吧?”
云昭點頭道:“宗教容易讓人狂熱,讓人執著,他們如果有兵權,將是天下的災難,告訴孫國信,不是信不過他,而是信不過后來人。”
“護衛總是要有的。”
“那就在喇嘛中招募,平日為僧,危險的時候為兵。”
“取少林寺武僧舊事?
五百之眾?
不配發火器?”
云昭看了錢少少一眼,錢少少立刻道:“哦,記住了。”
“莫日根大喇嘛更應該以德服人。”
“在野人區以德服人?”
“沒錯,多派一些醫者,獸醫,各色工匠,以及口齒伶俐者如孫國信麾下。”
“這樣就可以了?”
“應該可以了,未來十年,莫日根大喇嘛的足跡要踏遍草原,戈壁,沙漠,雪原,這也將是他一生的事業。”
錢少少嘆口氣道:“孫國信有些虧啊。”
云昭淡淡的道:“既然要辦大事,要起大事業,怎么能少得了大犧牲呢?”
錢少少道:“我聽韓陵山說,孫國信似乎已經沉湎于佛法之中不可自拔,他會不會……”
云昭搖頭道:“我能給他的就是絕對的信任,我也相信,孫國信發下的宏愿,你要相信,孫國信已經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錢少少眼珠子轉了一圈道:“您沒發現,我也脫離低級趣味了。”
云昭嘆口氣不再說話,顯得很是悲傷。
很久以前,云昭不理解什么才是脫離低級趣味,現在他明白了,再說這句話的時候少了些許偉光正,多了幾分悲天憫人。
在大明世界這么多年了,云昭發現,圣人從來不是自己要成為圣人的,而是被環境,歷史,以及自己的行為硬生生的推到這個位置上來的。
就像他自縣尊而后主公一樣,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