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英的諫言對云昭來說其實是有一些老舊的。
古代帝王們將海納百川當成一種必須有的帝王心胸,甚至當成了座右銘。
云昭不這么看。
大明的文人對他來說過于老舊了。
不是說他們不夠聰明,不夠睿智,而是因為他們的學問跟目前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是脫節的。
長久的處在陸地上,一日最快不過三百里,他們沒有辦法理解一萬里,兩萬里甚至十萬里以外的事情。
玉山書院出來的就不一樣了,從孩童時期他們就知曉——他們腳下的大地實際上是一顆星球!
不要小看這么一點差距,就這一點差距,就很容易將大明絕大多數為八股文皓首窮經的文人排除在新世界之外。
心里的世界寬闊了,大明朝的這點事情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就像韓陵山,韓秀芬,徐五想,段國仁,張國柱這些人的視角從來都是整個世界一樣,考慮問題的方式也有了很大的變化,變得大氣起磅礴。
很奇怪。
當星球概念形成之后,國家的概念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了。
而國家概念一旦形成之后,一個王朝就很難崩潰了。
以前用的“華夏”“中華”“赤縣”“神州”“中國”這些稱呼,造就了這片土地上雖然不斷地改朝換代,,天下大勢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奇觀。
云昭要做的就是,給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屁.股都烙上中國的字樣。
這些,大明文人們是不理解的。
他們只會在云昭獲得成功之后山呼萬歲,并且恭賀云氏王朝萬萬歲,說不得還要羨慕云昭為云氏子孫后世打下來一片花花世界。
然后,大明朝又成云昭家族的了,與旁人無關。
一家一戶是守不住一個璀璨文明的,需要所有人努力才成。
如果要讓所有人都參與守護這個文明,首先,帝王就不能把這個世界看成私人的,只有這個世界屬于所有人,且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點,才肯在他遭難的時候伸出雙手。
云昭是要終結這片土地上的這種不完全的封建統治!
因此,他從骨子里排斥舊文人。
將這些人看作了需要被李洪基,張秉忠等造反者改造的人群,對他們的生死并不關心,他明白,只要這種人大量的存在,玉山書院就不可能成為大明國真正的文化中心。
這些話云昭是不能說的,甚至是不能表現出來的,他只能讓歷史潮流浩浩蕩蕩的沿著它舊有的方向前進,而不去打擾他。
馮英見云昭隨便解釋了一句之后,就擱置了這個話題,也就不再提及。
晚上休息的時候,錢多多靠在云昭懷里細聲細氣的道:“夫君不喜歡馮英的諫言?”
云昭嘆口氣道:“世界變了,要用新的眼光來審視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了。”
錢多多道:“變化很大嗎?”
云昭點點頭道:“非常大。”
“比如呢。”
“比如……人的能力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非常強大,能飛天,會下海,而祖先留給我們的經驗不足以應付將要到來的新世界。
我力求在祖先的智慧節點上,注入新的想法,讓祖先的智慧變成一種全新的可以適應新世界的智慧,從而,繼續保持我們這一族強大的傳統。”
“能飛天?”
“沒錯。”
“怎么飛?長翅膀?”
云昭俯視著懷里的錢多多道:“你多久沒去玉山書院了?”
“玉山書院里有人能飛?”
“飛起來了,就是很快又掉下來了,還摔斷了六根骨頭。”
“怎么飛的?這樣呼扇翅膀?”
錢多多坐起來揮舞著雙臂做振翅狀。
“有人用竹篾跟加厚絲綢,作了一個帶翅膀的飛行器,在地上快速奔跑之后,從一個不高的山包上跳了下去,然后就在空中飛了大概有五十丈遠。”
“紙鳶?”錢多多一臉的鄙夷之色。
“差不多,不過,他真的在空中飛了五十丈遠,算是起飛了。”
“這算什么飛行?”
“當然算,既然雙腳已經離地了,那就說明人真的可以借助工具飛起來,后面不過是怎么飛,飛多遠,飛多高的問題。
只要人想要在空中翱翔,將來就一定會真正飛起來的。
自從我們祖先知道用木棒跟野獸作戰開始,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哪一種工具不是從實踐中一點點完善出來的?
就像織布機,五年前你還在用手搖紡車呢。
現在呢?
你見到水力紡車為什么一點都不驚奇呢?
所以啊,人遲早會飛起來的。”
錢多多瞇縫著眼睛思考了一陣子道:“我都想不到的事情,那些冬烘先生們估計是更加指望不上了。”
云昭搖頭道:“冬烘先生們的優勢在于族群龐大,總會出現幾個不走尋常路的。
比如那個把自己綁在插滿火箭的椅子上要飛天的萬戶。
比如許先生的胞兄徐光啟。
比如那個死了快三十年的趙士幀。
比如那個看不起我們山賊身份的江西人宋應星。
這些人要是不死還愿意來關中,我倒履相迎都沒問題。
哪怕是給大明督造火器兩代人的交趾黎氏父子我也可以給他重要的位置。
可惜,這樣的人太少了,不符合馮英說的海納百川。”
錢多多站在床上,俯視著云昭道:“既然如此,干嘛不跟馮英說清楚,害得她老大的不高興?”
云昭苦笑道:“馮英在玉山書院的時間太短了,我準備讓她多接觸接觸玉山書院,等她轉過念頭來了,再跟她細說,這樣就能明白了。”
錢多多騰的跳下床打開自己的衣柜大門,然后,云昭就看到有些羞愧的馮英。
“是錢多多硬拉我來偷聽的。”
馮英囁喏一陣,立刻就把鍋甩給了錢多多。
錢多多冷笑道:“本來我想先跟夫君親熱一下再說話的,這樣一來,你的收獲會更多。”
聽錢多多說葷話,馮英反而不畏懼了,跳出衣柜,抓住錢多多就丟到床上,冷笑道:“你們忙,我就在這里看著!”
錢多多跳起來,將半推半就的馮英推出臥房關好門,這才氣咻咻的回來。
云昭躺在床上攤攤手道:“你其實可以邀請她一起睡的。”
錢多多鄙視的道:“你想想也就算了,永遠都不會有這么一天,進了我的房,就屬于我一個人。”
說完,呼一口氣吹滅蠟燭吼道:“睡覺!”
韓陵山從麻袋里揪出一把蝦干慢慢的吃著,不遠處的馬車搖晃的厲害,隱約傳來一陣陣壓抑的叫聲。
施瑯把酒葫蘆還給韓陵山,對那輛馬車里發生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
韓陵山小聲道:“你說,馬車里的那個胖子是誰?”
施瑯毫不在意的道:“那個女人的男人。”
韓陵山瞅瞅施瑯道:“你說,那個女人長的那么好看,為什么會嫁給那個死胖子呢?”
施瑯抽抽鼻子道:“漂亮的女人一般都會嫁給胖子。”
“為什么?”
“因為胖子一般有錢,有糧。”
韓陵山不服氣的道:“難道說我們這些人就只能要丑女人?”
“不一定!”
“怎么個不一定法?”
施瑯將他的刀塞給韓陵山指著馬車道:“你現在過去,隔著車窗一刀捅進那個胖子的肚子,把刀柄轉幾圈,讓胖子死透,然后,再把其余的七個伙計給砍死,把胖子的錢給我,那個漂亮女人就是你的了。”
韓陵山上下打量一下施瑯道:“為什么你不去把胖子干掉,再干掉七個多余的伙計,把女人給我,這里的錢,跟貨物都就成你的了。”
施瑯道:“這種事以前常干,最近不成了,我只想跑的遠一些,到了地頭之后沒錢的話,再干。”
韓陵山道:“你瘋了,關中的云昭就是最大的山賊,你去他的地盤當強盜,是活的不耐煩了?”
施瑯苦笑一聲道:“本就該死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馬車終于安靜下來了,一個身高八尺,體胖如豬的大漢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朝韓陵山跟施瑯招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兩人剛剛走到跟前,胖子就丟出來一個錢袋,韓陵山探手捉住,眼睛卻瞅著那個胖子。
胖子道:“明天早點走,日落就歇息,我聽說湖南地界不安穩。”
韓陵山陪著笑臉道:“湖南全是山賊,我們不如繞道走吧。”
胖子抬腿踢了靠的比較近的施瑯一腳對韓陵山道:“繞道蜀中更麻煩。”
說完,就長吸了一口氣,又鉆進馬車里了。
韓陵山瞅著正在撣灰塵的施瑯道:“我以為你剛才會殺了他。”
施瑯直起腰身道:“是你想要胖子的女人,不是我,要殺也是你殺,殺個吧胖子跟七個苦哈哈,對你這頭山上下來的猛虎來說不算難事吧?”
韓陵山摸著下巴上剛剛長出來的胡茬笑道:“你這個海里的蛟龍,上了岸,怎么就變泥鰍了,被人家羞辱,還能做到唾面自干。
是不是你們海里的好漢都是這副德行?”
施瑯瞅著韓陵山道:“你要干什么盡管去干,我不攔你,也不懷你的事情,就當我是一個過路的。”
韓陵山搖頭道:“這點貨物還滿足不了我的胃口,兄弟,有沒有想法跟我聯手干一票大的?”
施瑯淡淡的道:“這一票大的一定不好干。”
韓陵山道:“亂世里,好漢爺若是沒有幾兩銀子傍身,人家的狗都看不起你。”
施瑯道:“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韓陵山正色道:“爺爺坐不更名,站不改姓,黑風山黃玉是也!”
施瑯冷笑一聲道:“這名字假的可以。”
韓陵山抓抓后腦勺道:“沒辦法,只要想到用假名字,就會想起黃玉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