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炮響從側面傳來。
高杰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黑點從小山背后飛了過來,緊接著就是七八聲轟響。
炮彈落在空地上,在堅硬的巖石上彈跳一下,最后飛濺到了距離高杰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其余的幾顆炮彈也大抵上是這樣,不過,他們的目標不是高杰帥旗,而是高杰背后的火炮陣地。
“建奴也知道用炮了?”
瞅著親衛撿過來的實心炮彈,高杰在手里掂量一下,發現這是一枚十八磅炮的炮彈。
隨后丟掉炮彈,高杰對自己的親衛道:“耿精忠,尚可喜”就在小山背后,把他們捉來!“
親衛首領應答一聲,就帶著五百騎冒著不斷飛出的炮彈直插那座不起眼的小山。
軍法官梁凱見將軍身邊只剩下寥寥數十人,且以文士居多,就對高杰道:“將軍,我們要嘛前進,與火銃兵匯合,要嘛退后與炮兵匯合。
現如今,我們的大軍已經分成了兩截,恐為建奴所趁。”
高杰抽出自己的長刀笑了,對梁凱道:“你是文官?”
梁凱愣了一襲,馬上抽出長刀道:“是文官,但是論起殺敵,一般的將官不如我。”
隨著梁凱抽出長刀,其余文員同樣收起自己的筆墨,也從腰間抽出長刀,甚至有人已經準備好了火銃。
藍田縣基本上沒有什么文人跟武人之別。
他們穿上儒衫就是讀書人,掛上刀劍就成了武人。
高杰瞅著還沒有動靜的敵人右翼,輕聲道:“總不能讓老子脫光了,你們才會出動吧?”
話音未落,一彪人馬就從右翼的坡地后面沖了過來,是建州騎兵。
“組建防線!”
梁凱喊叫一聲,一眾文員就擋在高杰前邊,面向騎兵。
高杰呵呵笑道:“終于出來了。”
梁凱大聲道:“請將軍速退。”
眼看著萬馬奔騰,排山倒海一般沖鋒過來的騎兵,高杰笑道:“退什么,我們今日就近距離看看建州騎兵最后的榮光。”
梁凱焦急的道:“將軍不可涉險!”
高杰抽出長刀對梁凱道:“我要是走了,建奴就不會繼續沖鋒了,命令,開炮!”
梁凱臉色煞白,不過他還是搖動了火炮發射的旗子。
就在旗子搖動的第一瞬間,炮兵陣地上就硝煙彌漫,早就準備好的炮彈密密匝匝的飛上了天空。
這些炮彈飛行的速度并不快,射的也不夠遠,眼看著它們輕飄飄的飛到兩座丘陵間的凹地上空,就砰的一聲炸開了。
沒有飛濺的彈片,也沒有濃烈的火光,只有無數點火星搖搖晃晃的往下落。
梁凱見了,大驚失色,對同伴道:“磷火彈,掩住口鼻。”
眾人匆匆的掏出布巾子綁在口鼻上,全神貫注的瞅著敵人越積越多的山坳地帶。
山坳地帶對騎兵來說非常的不利,下山沖鋒的時候,馬速不能太快,否則會在摔倒在山坳里,進入山坳之后,戰馬不得不調整速度,就會在山坳處有一個短暫的停頓。
白日下,磷火幾乎不可見,就這么搖搖晃晃的籠罩了整個山坳。
一朵磷火落下,阿克墩揮刀掃開,這朵火焰似乎突然間有了靈性一般,避開了他的長刀,繼續下落,眼看著落在肩膀上,阿克墩一邊催動戰馬,一邊隨便一巴掌拍在火焰上。
等他的戰馬跑起來之后,阿克墩忽然覺得手掌一陣劇痛,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居然在燃燒。
火油就是這個樣子很難熄滅,阿克墩就把著火的手夾在胳膊底下,來回蹭兩下……然后,他就發現自己肩膀也開始著火了。
一朵磷火落在戰馬脖子上,戰馬吃痛,昂嘶一聲,就向前躥了出去,正在努力滅火的阿克墩猝不及防,從戰馬上摔了下來。
好在戰馬跑的不是很快,掉下馬的阿克墩就在地上一陣翻滾,想要滅掉身上的火焰,然而,被身體壓過的著火處,火焰再一次出現。
這一次,他看的很清楚,火焰居然是白色的。
天上在不斷地往下落火雨,開始建州猛士并不在意,當他們發現這種看似柔弱的火焰,撲不滅,澆不滅,打不滅,埋不滅的時候,原本有些整齊的隊形終于開始散亂了。
受傷吃痛不受控制的戰馬馱著主人斜刺里向外沖,依靠本能躲避災難。
火炮陣地依舊不疾不徐的向天空發射著炮彈,于是,在很短的時間里,那一片的天空就被火雨籠罩了。
梁凱嘆息一聲,見識過磷火彈威力的他,如何會不知道被火雨籠罩的后果。
高杰瞅著對面已經亂作一團的建奴騎兵,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對梁凱道:“我們只有五百枚這樣的彈藥,全消耗在這里了。”
梁凱瞅著高杰舔舐嘴唇的樣子,小心的道:“縣尊說過,這東西不可輕用。”
高杰冷笑道:“我現在難道不是重用?本來想動用藍田城所有力量給建奴重重一擊,讓他們絕了進犯我們的心思。
誰知道,縣尊不準,所有人都不準!
老子的戰爭目的卻一定是要達到的,既然有磷火彈可以用,老子為什么要讓自己的部下去跟建奴打生打死?
這一仗,要確定誰才是草原上的王!
老子要讓所有的蒙古王公跪在老子的腳下,不敢依附建奴!”
梁凱道:“在這里用用也就罷了,我就怕將軍用順手了,在什么地方都用,卑職建議,以后再使用這東西的時候,還請將軍達成眾意才好。”
高杰淡淡的道:“五百枚全打光了,老子就是想用,也沒得用了。”
見高杰不高興,梁凱也就閉上了嘴巴。
阿克墩此時坐在火焰中,已經沒了生命的跡象,火焰并不因為他的生命消失了,就放過他,繼續滋滋的炙烤著他的身體。
脖子燒斷了,腦袋跌落在地上,繼續燃燒。
僥幸逃回去的騎兵不算多,騎兵首領布魯湛覺得射出了各自逃命的鳴鏑之后,同樣被火雨點燃了身體,甲胄著火了,他就丟棄甲胄,皮肉著火了,他就削掉著火的皮肉。
頂著一面著火的圓盾踉踉蹌蹌的逃出了火雨范圍,他已經傷痕累累,血流如注。
身為滿洲固山額真,他平生參與過無數大戰,即便在最兇險的時候,也不如此刻百分之一。
耳聽得中軍處出現的撤退號角,眼看著山坳處層層疊疊還在燃燒的人馬尸體,布魯湛仰天大叫揮刀割斷了自己的脖子,一頭栽倒在草地上。
白磷燃燒自然是有毒的,不僅僅是有毒這么簡單,有些人甚至在呼吸的時候把磷火也吸進去了。
山坳處白煙滾滾,開始還有人馬嘶嚎的動靜傳出來,很快那里只有火焰燃燒的滋滋聲。
岳托站在矮山上渾身冰冷。
三千被他寄予厚望的建州騎兵,就這樣被毀于一旦。
他不是沒有考慮到藍田軍的強悍,為此,他精心布置了戰場,為此,在戰爭初期他不惜示敵以弱,就是為了將高杰大軍引誘到這片預設戰場上。
在這片丘陵地帶,可以有效地降低藍田軍的火炮殺傷力……可是……
“貝勒,我們走吧,云卷的騎兵殺過來了。”
岳托的老搭檔杜度看了白煙彌漫的地方一眼,低聲對岳托道。
岳托低聲道:“全體撤退吧,在二道泡子構建防線。”
再看了一眼被磷火肆虐過的地方,岳托下了矮山,走到半路,卻縱馬離開隊伍,咆哮著向剛剛從一道山坳后面轉過來的云卷。
他自覺無法應對那種惡毒的火炮,面對云卷屠殺他麾下步卒的場面,卻忍無可忍。
眼看著一大群白甲兵向他兜轉過來,云卷喊叫一聲,就把身上的手雷全部丟了出去,他的部下也依法施為,不等手雷落地爆炸,他們撥轉馬頭就走。
脫離了火銃,火炮的掩護,云卷沒有自大的認為麾下的這些將士已經強悍到了可以跟建州白甲兵拼刀子的地步。
既然戰斗已經獲得勝利,殺敵的機會有的是,沒必要在劣勢下硬來。
兩軍距離稍微有些遠,手雷起不到殺傷白甲兵的目的,此起彼伏的手雷爆響,也只能起到延緩,遲滯岳托的目的。
硝煙散盡之后,岳托停下馬蹄,眼看著云卷帶著一彪騎兵繼續追殺別的潰兵。
杜度拉住岳托的戰馬韁繩道:“走吧,云卷在引誘我們去他們大炮夠得著的地方。”
岳托怒吼道:“我們也有大炮!”
“我們的大炮不如對方!”
杜度胡亂給了一個解釋,就拖著羞刀難以入鞘的岳托,匆匆離開了戰場。
同時帶走的還有他的帥旗。
“岳托死了!”
也不知道誰首先發現岳托的帥旗不見了,開始大喊大叫。
與此同時,高杰的帥旗底下,響起了沉重的進軍鼓。
原本端著火槍如林而進的火槍手們,頓時就在火槍上裝好槍刺,分成了無數支小隊,離開軍陣潮水一般的向敵軍猛撲過去。
山坳里一團團的火焰在這個時候連成了一片,繼而形成了沖天大火,煙霧中不再有嗆人的磷火味道,被風一吹,一種難以言說的烤肉味道就彌漫開來。
高杰不動如山。
梁凱強忍著不斷涌動的煩惡,將頭扭轉過去。
大火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漸漸熄滅,遠遠地朝火場看過去,那里只剩下一片白色的骨灰。
在晚風的吹拂下,一些白骨灰打著旋,一路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