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每天有燙腳的習慣。
這項工作一般都是云春,或者云花的。
他已經很習慣云春,云花用強大的力道揉搓他的腳丫子,這讓他可以在痛苦中享受被虐待的快感。
今天。
云昭的腳被溫柔地對待了。
所以,云昭拿開遮擋視線的文書,就看到錢多多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給他洗腳。
以前的時候,錢多多不是沒有給云昭洗過腳,像今天這么溫柔的時候卻從來沒有過。
“又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他放下手中的文書,笑吟吟的瞅著老婆。
“是我不好。”
云昭左右看看,沒看見調皮的小兒子,也沒看見愛哭的閨女,看樣子,這是錢多多特意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單獨談話的機會。
“今天,馮英給我敲了一個警鐘,說我們越來越不像夫妻,開始向君臣關系轉變了。”
云昭笑咪咪的道:“再過幾年,全天下人都會成為我的臣子。”
“臣妾想求個恩典!”
云昭開始裝腔作勢了,錢多多也就順著演下去。
“說說看。”
“我們還是做夫妻,不做君臣。”
云昭俯身瞅著錢多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你最近在盤點庫房,整肅后宅,整肅家風,整肅商隊,還給家臣們立規矩,給妹子們請先生。
我以為你已經做好把家里當后宮來管理了。”
錢多多揉捏著云昭的腳,委屈的道:“家里亂糟糟的……”
云昭嘆口氣道:“你住不知道你這樣做了,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壓力?
我不是說家里不需要整頓,我是說,給張國柱,韓陵山他們……這兩個人都把我們的情義看的比天大,所以,你在用手段的時候,他們那么倔強的人,都沒有反抗。
可是,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
這些人是我們的伙伴,不是家臣,這一點你要分清楚,你可以跟他們發脾氣,使喚小性子,這沒問題,因為你一向就是這樣的,他們也習慣了。
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分寸,千萬,千萬不能把他們對你的寵愛,當成要挾他們的理由,這樣的話,吃虧的其實是你。”
“我沒有啊……”
“還嘴硬呢,韓陵山是什么人?他服過誰?
當他那天跟我說——告訴錢多多,我從了。我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盡管他后來跟我假裝要黑衣眾的整頓權,說之所以答應娶云霞,完全是為了方便整頓黑衣眾……多多。這個借口你信嗎?
這些年,韓陵山殺掉的黑衣眾還少了?
他這人做了,就是做了,甚至不屑給人一個解釋,頑固的像石頭一樣的人,跟我說’他從了’。知道他心里有多難過嗎?”
錢多多嘆口氣道:“他這人從來都看不起女人,我以為……算了,明天我去找他喝酒。”
云昭對錢多多的反應很是滿意。
“對了,就這么辦,他心里既然難受,那就一定要讓他更加的難受,難受到讓他認為是自己錯了才成!
這個混蛋吃軟不吃硬,你去了就哭!”
錢多多抓著云昭的腳若有所思的道:“要不要再弄點傷痕,就說是你打的?”
云昭搖頭道:“沒必要,那家伙聰明著呢,知道我不會打你,過了反倒不美。”
錢多多冷笑一聲道:“當年揪他頭發,抓破他的臉都不敢吭一聲的家伙,現在脾氣這么大!春春,花花,進來,我也要洗腳。”
隨著錢多多的召喚,云春,云花立刻就進來了。
一個幫云昭捏腳,一個幫錢多多捏腳,進門的時候連水盆,凳子都帶著,看樣子早就守候在門口了。
云昭木然的瞅瞅錢多多,錢多多沖著丈夫嫣然一笑,完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大人物的特點就是——一條道走到黑!
想讓這種人改變自己的脾性,比登天還要難。
俯首做小是手段,從來不是改變。
清晨的時候,玉山城已經變得熱鬧非凡,每年夏收之后,關中的一些暴發戶總喜歡來玉山城逛逛。
盡管這里的吃食昂貴,住宿價格不菲,進城還要掏錢,喝水要錢,乘坐一下去玉山書院的牛車也要掏錢,哪怕是方便一下也要掏錢,來玉山城的人依舊人山人海的。
在這里的商家大部分都是云氏本族人,指望這些混球給客人一個好臉色,那純屬做夢,呵斥客人,驅趕客人更是家常便飯。
即便如此,大家伙還瘋狂的往人家店里進。
在玉山城吃一口臊子面的價錢,在藍田縣可以吃三碗,在這里睡一晚大通鋪的價格,在長安可以住干凈的客棧單間。
如果想在玉山城顯擺一下自己的豪闊,得到的不會是更加熱情的招待,而是被黑衣眾的人提著丟出玉山城。
總之,玉山城里的東西除過價格騰貴之外實在是沒有什么特色,而玉山城也從不歡迎外人進入。
沒辦法,玉山城里居住的大多是云氏族人,他們已經以皇族自居。
老子是皇族了,還開門迎客,已經算是給足了這些鄉巴佬面子了,還敢問老子要好臉色?
如果說云家莊子僅僅是高高在上不講理,玉山書院就一直散發著一股子濃濃的清貴氣質。
這里的人見到外來的游客,一個個看起來彬彬有禮的,可是,他們的眼睛永遠是冷冰冰的。
在玉山書院吃飯自然是不貴的,可是,只要有書院學子來取飯菜,胖廚子,廚娘們就會把最好的飯菜優先給他們。
至于那些游客——廚娘,廚子的手就會劇烈顫抖,且隨時表現出一副愛吃不吃的表情。
要是在藍田,乃至長安碰到這種事情,廚子,廚娘早就被暴躁的食客一天毆打八十次了,在玉山,所有人都很安靜,遇到書院學子打飯,這些饑腸轆轆的人們還會特意讓路。
多年來的官本位思想,讓這些淳樸的百姓們自認低玉山書院里的文曲星們一頭。
玉山城清幽的一家小酒館的老板,今天卻像是吃了喜鵲屎一般,臉上的笑容從來都沒有消褪過。他已經不知道多少遍的督促婆娘,閨女把不大的店鋪擦洗了不知道多少遍。
所有的杯盤碗盞全部都簇新,簇新的,且裝在一個大鍋里,被開水煮的叮當作響。
花生是老板一粒一粒挑揀過的,外邊的紅衣沒有一個破的,如今剛剛被鹽水浸泡了半個時辰,正晾曬在新編的笸籮里,就等客人進門之后油炸。
六月的山毛菜已經老得沒法吃了,但是,笸籮里的山毛菜卻碧綠,碧綠的透著新鮮,一根礙眼的草根都看不見。
大夏天的剛剛殺了一頭豬,剝洗的干干凈凈,掛在廚房外的槐樹上,有一個不大的孩子守著,不許有一只蒼蠅靠近。
張國柱,韓陵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兩人愁容滿面,且隱隱有些不安。
這兩人一個平日里不動如山,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定,一個行動坐臥挾風擎雷,有其疾如風,侵掠如火之能。
此時,兩人的眼中都有深深地憂慮之色。
桌子上橙黃色的茶水,兩人是一口沒喝。
“云昭罵了錢多多?”
張國柱低聲問韓陵山。
“要是我,估計會打一頓,不過,云昭不會打。”
韓陵山終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張國柱瞅著韓陵山道:“你說,多多今天約我們來老地方喝酒,想要干什么?”
韓陵山道:“她會大哭一場!”
聽韓陵山這么說,張國柱的一張方臉頓時就抽成了包子。
“你既然決定娶云霞,那就娶云霞,多嘴干什么呢?”
“我不多嘴,你以為云昭就看不出來?”
張國柱嘆口氣道:“今天不會善罷甘休了。”
韓陵山怒道:“還不是你們這群人給慣出來的,弄得今天無法無天,她一個女人好好地在家相夫教子不挺好的嗎?
干政做什么。”
張國柱鄙夷的道:“你跟徐五想這些人當年要是干脆利落的把她從擂臺上打下來,哪來她張牙舞爪的以書院大師姐的名頭禍害我們的機會?”
韓陵山想了半天才嘆口氣道:“她慣會抓人臉……”
張國柱哼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錢多多今天就穿了一身簡單的青衣,頭發胡亂挽了一個發髻,耳環,發釵一樣不要,就這么素面朝天的從酒館外邊走了進來。
見韓陵山跟張國柱在看她,就笑吟吟的對掌柜道:“老鬼頭,上菜,要是讓我吃到一粒壞花生,小心我拆了你家的店。”
云老鬼陪著笑臉道:“要是讓夫人吃到一口不好的東西,不勞夫人動手,我自己就把這一把火燒了,也沒臉再開店了。”
說話的功夫,幾樣小菜就已經流水般的端了上來,云老鬼將酒壺放好,就用抹布擦了手遞過來一個圍裙道:“炸花生還是夫人親自動手?”
錢多多接過云老鬼遞過來的圍裙,系在身上,就去后廚炸花生去了。
韓陵山瞇縫著眼睛道:“事情麻煩了。”
張國柱嘆口氣道:“她越是殷勤,事情就越是難以了結。”
韓陵山咬著牙道:“是個女人娶進門的時候就該一棒子敲傻,生個孩子而已,要那么聰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