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云昭離開了藍田縣去巡視漢中,襄陽,武昌。
這是一種極度相信部屬們的行為。
也是一次冒險。
云昭考慮過,他甚至是很認真的考慮過,最后,還是決定離開。
有些時候,在藍田不一定能看清的局面,離開了,反而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在兩千黑衣眾的陪伴下,云昭第一次光明正大的離開了關中。
陪云昭一起出巡的是馮英跟柳城。
關中之所以被稱之為關中,是因為這里北部有黃土高原的阻擋,西部有六盤山的屏障,東部有黃河阻攔,南部有秦嶺,整個封的死死的,只有東部的潼關,和函谷關以及西部的大散關是進入關中的必經要道。
潼關守住黃河渡口,而函谷關則守住東拐之后的黃河和秦嶺之間的峽谷,大散關則扼守在西邊六盤山脈和南邊秦嶺山脈之間,號稱“川陜咽喉”。
因為秦川地區東有潼關,函谷關,西有大散關,所以稱為關中。
而漢中的名字就很好理解了,他的北邊是秦嶺,其他方向有大巴山脈繞在周圍,西端的摩天嶺之巔曾有諸葛亮孔明廟。三國時期的蜀國擁有此地。
又因為漢水從中穿過因而叫漢中。
漢中古稱南鄭、梁州、興元,是漢江之源。
位于關中西南部,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現在,這片土地已經完全屬于藍田所屬。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從寶雞穿過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大散關的時候,云昭特意停留了一陣,憑吊了一下這座古戰場。
柳城見云昭意興闌珊,就笑道:“陸游當年作這首悲憤詩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縣尊會攜席卷天下之雄風駕臨他的傷心地。”
云昭道:“當年宋高宗趙構與金人完顏兀術以大散關為邊界,各自安好……唉,趙構以為無法擊敗的敵人,在蒙元的鐵蹄下毫無還手之力……
蒙元鐵騎天下無敵,趙宋卻抵抗到了最后……成為最后一個被蒙元平滅的國家,還把一個蒙古皇帝的命留在了蜀中……抵抗之堅決,舉世罕見。”
柳城笑道:“時也,命也罷了。”
云昭搖搖頭道:“可惜當時無我藍田男兒,否則,定不叫金人放馬關中。”
柳城道:“可惜,日月不可倒轉。”
云昭笑道:“不一定啊。”
說罷就下了山陵。
柳城愣了一下,馬上就搖頭笑了,縣尊此時正是志得意滿之時,說一些狂言,也是情理之中。
云昭似乎并不急著趕路,他有時候會在農田邊上停下來,直接進入地頭,與農夫閑聊,問收成,問農時,問家中糧倉可否有余糧。
有時候甚至會被熱情的農夫邀請去他家里看看。
看過糧倉,看過豬圈,羊圈,數了他們家的雞鴨,甚至還要女主人當著他的面喂雞鴨,看看這些雞鴨的服從性,免得被當地的里長給蒙騙了。
還好,藍田里長們還沒有學會把很多人家的雞鴨堆在一家,給上官營造一個富裕的假象。
看過一戶人家,基本上就沒法子脫身。
了解了整個村子之后,云昭才能繼續上路。
越是靠近關中的村子就越是富裕安樂,這一點,云昭已經切實的感受到了。
他甚至跟著百姓一起背上家里的產出,去集市上換錢,換他們需要的東西。
還好,集市上物資充分,買賣還算公平,有弄虛作假欺騙農夫的商賈,被拆穿之后還強詞奪理的,卻沒有遇見強買強賣的可以讓云昭大顯身手的場面出現。
學堂修建在山腰上,邊上就是山神廟。
山神的臉花花綠綠且獠牙外翻的很難形容,云昭不知道這會不會給這些天不亮就來求學的孩子們稚嫩的心靈留下陰影,至少,從學堂建設,以及吃的很胖的先生這些條件來看,錢多多助學的錢沒有白花。
看著豬圈里的肥豬熟練地將前肢搭在豬圈圍墻上沖他胡亂抽鼻子,云昭就感慨的道:“它居然認識我,買下來,今晚我們吃頓好的。”
這里的人顯得非常淳樸,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淳樸的笑容,更愿意拿出家中最好的東西來招待云昭。
假如云昭不知道這里曾經誕生過草上飛這樣的巨寇,不知道這里的百姓在沒有糧食吃的時候慣會包人肉包子的話,他確實會認為人都是善良的。
人,不可能越窮越善良……這根本就是一個悖論。
現在,身為統治者,云昭必須相信這些曾經吃過人肉的人們——本性是善良的。
徐元壽在玉山書院授課的時候,將這種現象歸咎于亂世,歸咎于官府,歸咎于巨寇——難道,他們真的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人在幸福安康,其樂融融的時候,就會故意忘記一些悲慘的往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們人性中的善良之光才會一一展現,或許,把這個稱之為愧疚更加合適。
“殘酷的環境里人很難善良起來,這就是我們為什么一定要你努力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原因。”
云昭瞅一眼夾道歡送他離開的百姓,還是忍不住嘆息一聲。
柳城記錄下來了云昭的感慨,并發出同樣的感慨。
道路逐漸變得難走,村落變得稀疏起來,山寨卻逐漸多了起來。
道路上也開始出現帶著兵刃巡邏的地方團練。
既然地方里長需要派出團練巡邏,這就說明這個地方曾經出現過惡性案件。
云昭瞅瞅高大的山脈,傾聽著山林里的虎嘯猿啼,腳下山澗里偶爾會出現一些殘破的馬車或者獨輪車殘骸,這些東西都告訴云昭,這里還做不到盜匪絕跡。
對整個世界而言,藍田縣的盛世繁華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
眼前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世界。
進入摩天嶺的時候,云昭再一次在諸葛亮廟前停下腳步。
“這又是一個失敗的英雄。”
云昭瞅著手握鵝毛扇的諸葛亮塑像,喟嘆一聲道。
柳城道:“不能重興漢室,確實讓人扼腕,遙想當年,諸葛亮在隆中之時狂言道——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
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
然而,將夢想托付在,天時地利人和,未免太小氣了。”
云昭道:“當年,在玉山的時候,徐先生也給我出了一個入川策,還訛詐走我一萬兩銀子。他也是這么說的,且非常不看好關中。
他以為關中已經是一塊廢棄之地,昔日的繁華不再,就很難再有作為。
他一力主張我們兵進漢中,蜀中,奪取這兩塊風水寶地之后,再閉關自守,等待天時降臨……
他甚至認為,諸葛亮昔日的隆中對,對我們的事業依舊有指導意義。
卻不知,在三國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蜀國。
從劉備殺彭羕,諸葛亮廢來敏,廢廖立,就能知曉,蜀中的臣子與將領與劉備并非一條心。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蜀漢的歷代權力中心——諸葛亮費祎蔣琬陳祇諸葛瞻無一是蜀中人,蜀中人中身居高位的,也大部分是像王平馬忠這樣的鎮邊重將。
可見,蜀漢多多少少是在逆天時而行。
為了鎮壓住這些矛盾,諸葛亮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他憑借著先帝托孤重臣的身份,帶領著全國,以身作則,執法公嚴,賞罰分明,為大漢樹立了一股清良的政治風氣,但也有著為了平息各集團之間流言,揮淚斬馬謖這樣法情難兩容的悲劇。
他以一人之力穩定政局,主導北伐,卻屢受掣肘,難有大成,最終秋風五丈原是他必然的下場。
諸葛啊,你可知曉,從你作出隆中對的時候,你就已經注定了要失敗。
一支不純潔的隊伍,注定不會有大的作為。
我云昭起事,最看重的就是人手的純潔性。
只要我們的隊伍是純潔的,是一心的,我不在乎我們身處怎樣的逆境。
只要有人,只要所有人一心一意,哪怕是在陜北那等貧瘠之地,我云昭依舊能掀翻這舊天下。
決定勝負的永遠是自己人,而不是什么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不好,我們就殺出一個好天時來。
沒有地利,我們就殺出一個地利來。
至于人和,他可以慢慢培養……”
對于云昭的話,漢中大統領徐五想自然是不同意的,從見到云昭開始,他就希望云昭不要再把漢中人看的那么惡毒。
殺伐征戰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以安撫民心為上。
藍田是云昭起家的地方,要求自然可以高一些,但是,對于其余地方的百姓,必須要承認他們的差異性,必須要認可他們獨特的行為方式。
求同存異,才有可能統一天下。
徐五想跟隨云昭很多年了,在云昭從是少年向青年成長的時間里,都是他在陪伴,他隱隱從云昭的話語間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氣。
云昭無所謂的笑了一聲對徐五想道:“天下必須統一,思想必須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