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如果說夏完淳跟韓陵山盡睡覺了,確實是在冤枉他們。
首先,韓陵山親眼看著皇帝跟王承恩主仆二人喝酒喝的七竅流血而亡之后,就先安置了他們的尸體,保證他們的尸身不會被人侮辱。
其二,按照藍田傳來的令諭,他們還要收斂那些為大明死國者的尸身。
所以,這些天以來,不論是韓陵山,還是夏完淳都非常的忙碌。
因為,死國的人很多,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相比朱棣纂位后建文帝諸臣的殉難,崇禎一朝不是太多,僅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為文人士大夫。但這些人的殉節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衛時春、新樂侯劉文炳、駙馬鞏永固,或闔門自.焚,或全家跳井。
文臣方面,首推大學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書“誰言信國(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時何所為”后,毅然投井自殺。
戶部尚書倪元璐,自縊殉國。
狀元劉理順,聞賊入城,書絕命辭云:“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山踐之,吾何不然!”一家十八口闔門自縊。
左都御史李邦華當初極力規勸皇帝南逃,被皇帝下旨呵斥為“鼠輩”。
然而,在城破之時,他在閣門上大書:“堂堂丈夫,圣賢為徒。忠孝大節,之死靡他”,仰藥自盡。
太常寺少卿吳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揮守衛,城陷后上吊自殺。
大順軍兵士久聞其名,過其門而不敢入內搶劫,嘆贊:“好男子,真忠臣也!”
戶部給事中吳甘來,題詩堂上:“到底誰遺四海憂,朱旗烈烈鳳城頭。君臣義命乾坤曉,狐鼠干戈風雨秋。極目山河空淚血,傷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難爭討,愿判忠肝萬古留!”引佩帶自縊于室。
兵部主事金鉉,投河自盡。
其母、妻聞之,泣言曰:“我等為命婦,焉能辱于賊手!”相繼投井而亡。
其弟殯斂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
可稱的是,城破國亡之際,紫禁城內未曾隨同公主出逃的宮女自殺者數百人,赫赫烈烈,直讓成千上萬降臣羞死!
這么多人殉節,就讓夏完淳跟韓陵山非常的忙碌。
“京城的事情終于結束了,我想回家,回書院,路上順便去看看我爹,我很擔心他會被譚伯明,張峰等人活活氣死。”
“就要結束了,李定國的兵馬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
“李定國的軍團明明就在密云,為何不快速進軍京城呢?”
“因為有李弘基的大將李錦攔路,此人正在死戰不退,就是要給李弘基留足在京城拷掠的時間。”
“這么說,劉宗敏的暴行,其實是我們逼出來的?”
“不是,是他們本身就殘暴。”
“我現在開始懷念沐天濤了,他的軍隊被流寇擊敗,已經星散,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著。”
“不要想了,好壞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藍田從來都尊重別人的選擇。”
“算了,大明亡了,我們就不要再說他們的壞話了。
這一次師傅派我來京師,我總算是明白了他的苦心,不管我們做什么樣的事情,做什么樣的斗爭,國家的利益必須放在首位。
一定要記得私利必須服從大局!”
韓陵山點點頭道:“這個道理不需要所有人都明白,只需要一些重點人物明白就好,我想你也看出來了,你將是你師傅培育的第四代或者第五代的國相人選,
你明白了這個道理,那么我們藍田皇廷就能至少安穩三十年。”
夏完淳道:“我將來也會刻意培育一個人出來,他也必須經歷我經歷的事情。”
韓陵山道:“大明已經完蛋了,你上哪里去找這種機會?”
夏完淳冷笑一聲道:“沒有這種機會,我就會創造出這樣一個機會出來。”
韓陵山自覺已經是一個為了做大事不擇手段的人,現在聽了夏完淳的話,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很善良,質樸的人。
狡詐,陰險,毒辣,從來就不是什么貶義詞。
這是政治家必備的高素質!
對于敵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對于政治家所代表的百姓來說,遇到一個對外有這種特質的統治者,絕對是福氣,而不是災難。
遇到一個真正對外仁慈,善良,高貴的統治者,才是百姓們的大災難。
衣衫襤褸的沐天濤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目不斜視,無數大順軍卒呼嘯著從他身邊經過,他也毫不驚慌。
如今,京城的大街上滿是他這種人。
很奇怪,大順軍對于那些身著綾羅綢緞者極度兇狠,對于他這種半大的流浪兒,卻非常的友善,才走了不到半條街,他就獲得了半只被人咬過的雞,以及兩個黑面饃饃。
他也不嫌棄,一邊撕咬著手里的雞,一邊在大街上游蕩。
八千大軍,一朝星散,他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多少悲傷地意思,至少,薛秀才那些人終究還是跟著自己殺出了重圍。
沐天濤將這些人安置在自己早就命薛秀才買下來的一個山莊里,自己便只身進了京城。
在京城經歷了連番血戰,沐天濤自認為已經還清除了沐王府所有的恩情,從現在起,他準備真正的為自己活一次。
藍田他是沒臉回去了。
所以,他覺得跟著李弘基混一陣子再看看風向。
他不是想要跟李弘基求什么高官厚祿,他清楚地知道,有云昭在,李弘基的下場不可能會太好,他只是想要知道李弘基在被藍田大軍從京城攆走之后,還能去哪里!
這一路上,還是有很多大順軍卒看中了這個身材高大的半大小子,很希望他能加入大順軍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只是沐天濤看不上這些胡子拉碴,骯臟丑陋的軍卒們,只是不斷地推脫,說是想要找到自己在大順軍中的叔叔。
沐天濤一嘴的陜西話,立刻就讓別的軍卒沒了招攬的心思,一般情況下,只要是陜西人,都會被闖王老營,或者劉宗敏的親衛們招攬掉。
還送給了他半只吃了一小半的烤雞跟兩個饃饃,還給他指點了去老營以及劉宗敏府邸的去路。
這些人知道,這種明顯帶著關中人高大魁梧身形的半大小子,是李弘基跟劉宗敏兩人的心頭好。
這些年來,想從關中征召敢戰之士已經非常的艱難了,富裕的關中人如今全是云昭的狗腿子,沒人愿意拋家舍業的跟著他們這群流寇胡亂混。
思前想后之下,沐天濤還是覺得混進劉宗敏的軍隊中比較好。
而要進入劉宗敏的軍隊,光靠滿嘴的陜西話還是不成的,必須要有功勞才成。
看到劉宗敏安置在大門口的剮人樁子,以及樁子上血肉模糊的尸體,沐天濤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當朝首輔魏德藻的身影。
然后,他就找來了一張麻紙,用左手七扭八歪的寫下了魏德藻的名字,以及曹公寶藏四個字,陪著笑臉操著一嘴標準的關中話遞給了看門的大順軍卒。
聽聞是關中娃子流落到了京城,同為陜西人的大順軍卒自然就顯得親近幾分。
不大功夫,沐天濤這個早就被京城寒風消磨掉貴公子氣質的黑臉落魄小子,就被送到了劉宗敏面前。
“什么意思?”
劉宗敏懷抱著一個妖艷的婦人,用粗大的手指點點他送來的那張麻紙。
沐天濤連忙道:“我聽說當朝首輔魏德藻得到了曹化淳的寶庫密圖。”
劉宗敏皺眉道:“就是那個東廠提督太監?”
沐天濤連連點頭。
劉宗敏點點頭,推開懷里的婦人,指著沐天濤道:“關中娃子?”
沐天濤挺起胸膛道:“關中刀客!”
劉宗敏聞言哈哈大笑,然后就抽出身邊的長刀匹練一般的斬了過來。
沐天濤縱身避開,在地上翻滾兩下,躲得遠遠地,身子剛剛站起來,就重重的一拳砸在一個侍衛的腰眼上,侍衛痛的彎下腰,他乘機拔出侍衛的長刀,橫在侍衛的脖子上道:“讓我走。”
劉宗敏的長刀不知何時已經入鞘,那個美艷的婦人回到了他的懷里,劉宗敏的大手一邊在婦人的懷里揣摩,一邊對婦人道:“關中娃子就這點不好,脾氣暴,卻腦袋不好。”
婦人嬌笑著道:“將軍可以收他當義子,慢慢地教他聰明就是了。”
沐天濤怒道:“想要兒子你給他生,爺爺有爹娘!”
劉宗敏聽了更是笑的開懷,重重的在婦人臀上拍了一巴掌道:“倒是一個好生養的,等老子有空就生他十七八個兒子跟著老子一起打天下。”
抬頭見沐天濤挾持著侍衛正慢慢向外走,就獰笑一聲道:“進了爺爺的門,這么容易就想跑?”
“我給了你發財的門路,你不講究,還要殺我滅口,了不起一命換一命!”
劉宗敏笑的越發厲害了,指著沐天濤道:“爺爺要是想殺你,你以為你能躲得開?”
被沐天濤挾持的侍衛呲牙咧嘴的道:“渾小子,還不松開,給將軍叩頭,還他娘的刀客呢,一點眼力價都沒有。”
沐天濤回首看看其余抱著手在一邊看熱鬧的侍衛們,忍不住老臉一紅,慢慢松開侍衛,把人家的長刀還人家,然后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過頂,大聲道:“黑狻猊柳云龍愿為將軍效力,請將軍收留。”
劉宗敏笑的越發的開心,一嘴的大黃牙暴露無疑,重重的在婦人臉蛋上親一口道:“聽聽,黑狻猊,娘的,比爺爺當年闖蕩的名聲還要好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