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茅廁里待了半個時辰的沐天濤從茅廁出來之后就發誓,從此與夏完淳絕交。
不論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讓他感動的事情,沐天濤都決定不再跟夏完淳再有半分的交集。
就在他上吐下瀉的三天里,李定國的大軍進入了京城。
他們進入京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忙著奸淫擄掠,而是展開了大掃除……
三天的時間里,他們從京城里清理出六千多具尸體,而后,潑上油,一把火就把一座由六千多具尸體組成的尸山燒成了灰燼。
直到很多年以后,那塊土地依舊在往外冒油……成了京城周圍少見的幾個死地之一。
清理完畢尸體之后,這些帶著口罩的軍卒們就開始全城潑灑石灰。
等京城都已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之后,他們就下令,命京城的百姓們開始清理自家的宅院,尤其是有尸體的水井。
只要發現水井里有尸體,這眼井就會被填埋掉,不得使用。
市場是第四天才開的,一開市場,首先供應的便是海量的粗糧,這批粗糧是按照京城的“魚鱗冊”免費發放的,那些奇怪的藍田官員接手這座城池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號召每個領到免費糧食的人家,要清理自家的宅院,而且,重中之重就在于滅鼠,滅跳蚤。
很多被闖王大軍攆出家宅的富裕人家,驚奇的發現,這些藍田官員居然把他們已經被闖王沒收的宅子又還給他們家了。
那些失去了自己店鋪的商家們也發現,他們失去的商鋪也重新按照魚鱗冊上的記載,回到了他們手中。
此時的百姓,與昔日的富戶們還不敢感激藍田大軍。
上一次,他們歡迎了闖王大軍,結果,十天后,京城就成了人間地獄。
這一次,他們準備多看看。
不過,藍田官吏們的命令他們還是遵從的。
開始清理自家的宅子。
至于官員們依舊不敢回家,哪怕藍田官員申明,他們的家宅已經回歸,他們依舊不敢回去,劉宗敏酷毒的拷掠,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子。
春天到來了,京城里的河流開始漲水,多年未曾疏浚的北運河,在藍田官員的指揮下,數十萬人忙碌了半個月,堪堪將京城的河流做了初步的疏浚。
不論是自京西玉泉山起,從西北角西直門入城,經過后三海、前三海,通皇城的護城河的金水河。
還是再東南流,通內城的護城河的北運河水系,都得到了疏浚。
做這些事情的指揮官員,恰恰就是那些被藍田密諜接走的京城技術官員。
城里的河流可以通航了,一船船的垃圾就被載運出了京城。
藍田官員們,還雇傭了所有的殘存宦官,讓這些人徹底的將紫禁城清理了一遍。
這是一項很大的工程,李闖大軍不僅僅給紫禁城帶來了傷害,還留下了很多東西——糞便!
好好地一座紫禁城硬是被這些人弄成了一座巨大的豬圈。
與此同時,修繕紫禁城的工作也同時展開,那些沒有飯吃的工匠們全部被藍田官員雇傭,開始重新修繕這座飽經滄桑的皇城。
在最前面的兩個月里,藍田官員并沒有做什么親善之舉,僅僅是花錢雇傭百姓做事,僅僅是高高在上的發號施令。
活計做的好的有賞賜,活計做的不好的會受到懲罰。
賞賜是錢糧,懲罰就很簡單——板子!
明生廉,廉生威,通過這種賞罰機制,藍田官府的威嚴很快就被樹立起來了。
于是,藍田法務部進駐京城。
然后,無數的軍卒開始按照藍田密諜提供的名單捉人,于是,在京城百姓驚恐的目光中,無數隱藏在京城的流寇被一一抓獲。
那些身著黑色長袍的法務官員,當著眾人的面,面無表情的念完這些人的罪狀,然后,就看到一排排的流寇被活活吊死在空地上。
行刑到了第二天,才有一個婦人發瘋一般的沖上去抓撓一個將要被明正典刑的賊寇,有了一個發瘋的婦人,很快就有了更多發瘋的人。
他們恨不得將這些賊寇生吞活剝,不過,身穿黑色法袍的法務官員并不允許他們殺掉這些賊寇泄憤,而是按部就班的繼續把這些賊寇掛到絞索上一個個吊死。
看到了公正的百姓,立刻就想獲得更多的公正。
于是,無數百姓涌到法務官員身邊,急急地告發那些曾經在賊亂時期傷害過他們的潑皮與無賴。
在得到法務官員再三審核之后,人們驚喜的發現,自己告的狀子有了結果,一些明顯罪大惡極的潑皮無賴被送上了絞刑架。
從處理那些隱藏的賊寇,再到處理了那些手上沾血的潑皮無賴后,京城開始正式進入了一個有冤情可以傾訴的地方。
隨著民事案件不斷地增多,京城的人們又發現,這一次,壞蛋們并沒有被送上絞索架,而是按照罪責的輕重,分別叛處,坐監,勞役,打板子等刑罰。
京城第一座名叫鳳鳴樓的館子開業了,一些藍田官吏,以及軍卒們去了館子吃飯,在萬眾矚目之下,這些人吃完飯付了帳之后,就離開了。
沒有勒索,沒有吃霸王餐,只不過,他們付的都是藍田銅圓或者銀元。
京城的商賈們并不是沒有鼠目寸光之輩,藍田的銅圓,跟銀元他們還是見過的。
只不過,這是他們第一次從商業交易中獲得這些銅圓,與銀元。
通過鳳鳴樓的掌柜的,京城的人們終于明白了,以后,京城的錢,將會變成這個樣子。
有了第一家開業的商鋪,就會有第二家,第三家,不到一個月,京城遭受了毀滅性破壞的商業,終于在一場春雨后,艱難的開始了。
上吐下瀉了三天的夏完淳臉上的嬰兒肥完全消失了,顯得有些尖嘴猴腮。
在喝完一大碗白粥之后,又有些想要嘔吐的意思。
他的父親夏允彝此時正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盡管他看起來非常的威嚴,但是,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卻在微微顫抖。
眼前的這個少年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可是,這個兒子他幾乎已經認不出來了。
不是說這孩子的面貌有了什么變化,而是整個個人身上的氣質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時面對著兒子,兒子給他無形的壓力幾乎讓他喘不上氣來。
“你在藍田都干了些什么?”
夏完淳給了父親一個大大的笑臉道:“上學!”
“胡說,你母親說兩年時間就見了你三次!”
“學業繁忙啊,爹。”
“你真的一直在玉山書院讀書?”
“是啊,孩兒到現在都沒有畢業呢。”
“你為何來了應天府?”
夏完淳笑道:“好久不見爹爹,想念的緊。”
夏允彝悲愴的擺擺手道:“藍田云昭的大弟子親臨應天府,不可能僅僅是思念你沒用的爹爹,看過之后就走吧,你這樣的大魚在應天府,這座小小的池塘容不下你。”
夏完淳給自己老爹倒了一杯酒道:“爹爹,回藍田吧,娘跟弟弟很想你。”
夏允彝顫抖著手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戚聲道:“你們要對南京下手了嗎?”
夏完淳接過父親手中的酒杯皺眉道:“我不知道應天府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居然能想到劃江而治,您自己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父親,朱明已經亡了。”
夏允彝道:“留一枝活命也不成嗎?”
“爹爹,留了,留了五個之多,不僅僅是朱明的太子,就連朱明的定王,永王,包括長公主,皇后,以及太皇太后,宮妃都活的好好的。
人家都已經捧著朱明皇帝的遺詔投誠藍田,你們還在江南想著怎么恢復朱明大統呢,您讓孩兒怎么說您呢。”
“什么?這些人都活著?”
“當然活著,人家正在長安城享受人家的太平歲月呢。”
“云昭給太子的封號是什么?太平候,還是違命侯?”
“沒有封爵,從一個月前起,他就是一介平民,不再享有任何特權,想要吃飽肚子,需要自己去種地,或者做工,經商。”
夏允彝指著兒子道;“你們欺人太甚。”
夏完淳無奈的嘆口氣道:“爹,好好的活著不好嗎?非要把自己的腦袋往刀口上碰?”
夏允彝一把抓住兒子的手道:“不會殺?”
夏完淳看著父親的臉道:“只要是藍田治下百姓,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不每天想著恢復朱明王朝,他就能活到老死為止。”
夏允彝聞言嘆口氣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夏完淳笑道:“您還是離開這個爛泥坑,早早與母親團聚為好,在鳳凰山莊園里每日寫寫字,做些文章,閑暇之時幫助母親侍弄一下莊稼,牲畜,挺好的。
要是您閑不住,以您的學識,去玉山書院謀一個教師的職位,給士子們講講《易經》不也是人間美事嗎?”
夏允彝死死地盯著兒子的眼睛道:“你是我兒子,我也不怕你笑話,你來告訴你爹我,如果江南自立,能成功嗎?”
夏完淳吧嗒一下嘴巴道:“爹,你就別嚇唬孩兒了,我們還是一同回關中吧。”
夏允彝不死心的道:“我們還有三十萬大軍,李巖,黃的功,左良玉,這些人也都算是名將……放手一搏,應該還有幾分勝算。”
夏完淳將父親攙扶起來笑道:“爹爹,我們回關中,等您到了關中,那些人的人頭說不定會比我們先一步抵達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