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在為某一刻活著的。
比如眼前這三個人。
在某一段時空里的八十一天內,他們的生命之花開的如火如荼……
在那個時空里,他們不是在為舊有的王朝效命,而是在為自己的尊嚴拼盡全力。
這種品質是云昭最看重的一個品質,他比聰明重要,比忠誠重要,甚至也比愛情重要。
尊嚴,是所有重要名詞的前綴音!!
我們必須有尊嚴的活著,有尊嚴的聰明著,有尊嚴的忠誠,有尊嚴的戀愛……這是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超脫動物概念的基石。
徐元壽想不明白云昭為何對那些鴻儒博學,名望遠播的人棄如敝履,唯獨對這三個小吏青眼有加。
“你拿來的這個酒,恐怕要五兩銀子一壇吧?”
經過這些天的交往,閻應元對云昭的觀感已經沒有那么差了。
云昭道:“你猜錯了,這一壇酒來自蜀中劍閣之南,藏了三十年之后,一壇酒只有原來的一半,酒漿粘稠,需要兌上新酒一起喝滋味最好。
三十年,一壇酒,一輩子人,五兩銀子豈不是太辱沒了?”
“這就是做皇帝的好處?”閻應元微微嘆了口氣。
云昭舉杯跟面前的三位碰一下酒杯,喝光了杯中酒道:“做皇帝的好處多的讓你們無法預料。”
閻應元點點頭道:“怪不得這天下有如此多的害民之賊。”
云昭搖頭道:“我藍田從來就沒有害過百姓,相反,我們在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天下百姓見過太過辛苦,就讓我當他們的皇帝,很公平的。”
學政訓導馮厚敦無奈的道:“我知道你家累世巨寇,你好歹是一代大儒徐元壽的弟子,臉面終歸是要顧忌一下的,不能隨便將一件無恥的事情說成天經地義。”
云昭瞅著站在門外伺候的獄卒道:“你喜不喜歡我做你的皇帝?”
獄卒笑嘻嘻的施禮道:“小的心甘情愿,不僅僅小的心甘情愿,就連小的早就亡故的父親也是心甘情愿的。”
云昭對獄卒的回答非常滿意,攤開手對馮厚敦道:“你看如何?”
馮厚敦怒視著這個中年獄卒道:“你父親去世多少年了?”
獄卒笑道:“十九年了。”
馮厚敦道:“那個時候,云氏還是山野巨寇,你們也喜歡?”
獄卒道:“當然喜歡,不信,你去問我父親。”
馮厚敦道:“好,等我們喝完這頓斷頭酒,就去問你父親。”
云昭詫異的道:“沒人打算殺你們。”
陳明遇擺擺手道:“我們三個必須死!”
云昭瞅著年紀最大的閻應元道:“何解?”
閻應元道:“江陰十萬百姓差點成為火炮下的亡魂,我們三人不能再活著,江陰百姓秉性剛毅,容易一怒暴起,我們三人如若不死,我擔心,江陰百姓會被你這樣的巨寇所趁。”
云昭搖頭道:“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如果有,也會被朕砍頭!”
閻應元大笑道:“你以為你是皇帝就真的能為所欲為不成?”
云昭笑道:“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如果你們不活著看著我點,說不定那一天我就會發瘋,弄死江陰十萬百姓。”
陳明遇道:“如果是個皇帝就能為所欲為,大明崇禎皇帝就不至于在皇宮飲鴆酒自盡了。”
云昭搖搖頭道:“他喝的不是鴆酒,而是斷腸散,用烏頭酒送服的,別人喝一杯就送命,他喝的七竅流血依舊狂飲不已,算是一個硬漢子。”
閻應元沉默片刻道:“你送的酒?”
云昭搖頭道:“我派人去了京城,問他要不要嘗嘗平民百姓的生活,結果,他不肯,說自己生是皇帝,死也是皇帝。
他這樣想也無可厚非,我才當了半年的皇帝,如果,突然間不當皇帝了,也會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你也會尋死?”
“不會,我一定會同意人家讓我當一個平民的建議,我沒有他那么執著。”
陳明遇道:“可能是你當皇帝的時間太短,還沒有食髓知味。”
云昭想了一下道:“凡是開國君王,大多有百折不撓之決心,有臥薪嘗膽之堅持,所以,他們都知道,活著才能創造無限的可能,死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啊,很多開國君王都干過很多丟人的事情,成功之后就要死命的顛倒黑白,把自己怕死,失敗,生生渲染成高尚的節操。”
“你以后也會這么干嗎?”馮厚敦對云昭說的話很感興趣,忍不住追問道。
“我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是一次就成功的蓋世典范,更是日后帝王模仿的對象,畢竟,朕的存在本身就是大明百姓的無上運氣。”
“我是說,你的強盜世家的身份,你好色成狂的名聲,以及你明明接受了大明冊封,是真正的大明官員,卻親手逼死了你的皇帝,親手攪亂了大明天下,讓大明百姓遭
遇了曠世劫難……”
“云氏乃是千年的強盜世家,朕覺得這是一個榮光,就像圣人家族一樣都是一時之選。這個沒什么好避諱的,不僅僅不避諱,朕還要把云氏千年強盜的血脈生生的融進大明百姓的血脈中。
畢竟,在亂世到來的時候,唯有強盜才能活的風生水起。
至于別的,比如好色,比如弒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么,干了就是干了,沒干就是沒干,自己知道就好,沒必要跟任何人解釋,畢竟,朕是君王。
既然是君王,被天下人評論本就是應該的,朕并不介意。”
陳明遇皺眉道:“你如此大意,難道就不怕朱明死灰復燃嗎?“
云昭從袖子里掏出一條衣帶丟給陳明遇道:“這是朱明最后一個沒有投誠的王給朕寫的哀告信,你們要是覺得這樣的死灰還能復燃,我就沒話說了。”
三人里面學問最好的馮厚敦展開衣帶看了一遍,遞給閻應元道:“沒希望了。”
閻應元看完衣帶詔之后丟給陳明遇道:“我們在江陰之所以要阻攔大軍,并非為了這些蠹蟲,只是聽說藍田大軍來了,要收回我們所有人的產業,從此后,天下所有人都將成為你云氏的奴仆,只能靠著你云氏才能存活。
為人奴婢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做的。
后來聽顧炎武說了藍田國策之后才明白上當了。”
云昭笑著舉起酒壇子從里面控出來最后一點酒,分在四個人的酒杯里,每個酒杯都不太滿。
云昭舉起酒杯道:“來來來,三位我們共飲這杯酒之后就各奔東西吧,我繼續去當我的皇帝,你們回江陰繼續去當你們的百姓,如果想當官,就去地方縣衙,府衙報備,只要能通過考核就成。”
陳明遇苦笑著舉起衣帶詔就要扯爛,被云昭一把奪回來,重新塞進袖子里道:“這可是好東西,不能損毀,以后要保存起來放在大會堂里展出。”
陳明遇道:“我們把三人應該死……”
話說了一般就被云昭將他的手抬起來用酒杯堵住他的嘴道:“死什么死啊,大好的日子就要到來了,且好好活著,看朕如何大展雄風將我漢人天下治理成天下之雄!”
說完話,就把半杯殘酒一飲而盡,丟下酒杯朝三位拱手道:“就此告辭!”
然后就站起身,背著手虎步龍行的走了。
閻應元三人看著云昭的身影消失在監牢拐彎處,三人對視一眼,也齊齊的丟下酒杯,全沒了說話的心思。
監牢的門
大開著,他們并不懷疑云昭放他們離開的誠意,只是多少有些難堪,至今,他們還不明白三個小小的胥吏有何資格與當今天下兇名昭著的巨寇一起飲酒。
馮厚敦第一個出聲道:“或許這就是皇帝真正的模樣吧,與他見面三次,對他的看法就改變了三次,我好像不怎么反對他當我的皇帝。”
陳明遇道:“開國帝王那里有一個是好對付的,不過,總體看來,開國皇帝做事都不會太差。”
閻應元瞅一眼那個守在門口一臉不耐煩的獄卒道:“走吧,皇帝對我們禮遇,這些混賬卻不會,老夫當了多年的典史,甚至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
既然人家不殺我們,我們也沒有自己尋死的道理。”
三人背著包袱剛剛離開監牢,就看見那個獄卒換了一身普通衣衫出來了,還把監牢的大門鎖上,從樹下解開一頭驢子,跨坐在上面,得得得的走了。
“整座監牢里就關了我們三個是吧?”
馮厚敦有些不相信。
閻應元與陳明遇本就是江陰典史,那里會不明白馮厚敦的疑惑,這些天來,他們就看見了這一個獄卒,而且這個家伙只在白日里的出現,夜晚,整座監牢里安靜的嚇人,監牢里可不就只有他們三個囚犯嘛。
“走吧,回家。”
閻應元把自己的包裹背在背上率先離開,陳明遇,馮厚敦兩人緊緊跟上。
離開了玉山監牢,三轉兩轉之下,就匯入了一條主街。
這條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異常,等三人匯入人群之后,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三滴水匯進了江河湖泊。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