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云昭,王八蛋啊——(2)
鮑老六下差之后,不怎么愿意回家,因為他如果回家,就必須要路過梅老漢家。
藍田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死囚這種奇怪的東西出現了。
大家都忙著賺錢呢,誰有工夫在強盜窩里犯案子。
沒錯,藍田縣人就是這么自喻的。
在這個以當強盜為榮的城市的,人們其實過得非常平和。
事實也是這樣的,當一群里中間有一個強盜的時候,什么案子都會出現,當一群人都是強盜的時候,就跟一群人都是好人一般可以好好相處了。
鮑老六其實是有一些內疚的,他覺得自己不該撩撥這個該死的梅成武。
平日里也不是沒有撩撥過他,他總是低頭認錯,大家打一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偏偏今天不知道在抽什么瘋。
不過,身為捕快,這種內疚地方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
吃了一大碗酸湯餛飩,又喝了一角酒,他就把這事拋到腦后了。
以前的老捕快們說過,干了捕快,心就不能軟,所以,這些年下來,鮑老六已經把自己的心腸鍛煉的又硬又狠。
人進了慎刑司,不到宣判是見不到人的,這是規矩。
不過,有資格進慎刑司的人不太多,至少鮑老六就見了梅成武一個。
今天梁家的糧食酒好像沒有摻水,喝了一角,鮑老六就有些暈乎乎的。
踉踉蹌蹌的往家走的時候,終于還是路過了梅老漢家。
他家的大門上已經掛起了黑色的幛子,地上還有凌亂的紙錢,院子里女人的嚎哭聲就跟鬼叫一樣,讓鮑老六的心很煩。
路過敞開的大門的時候,鮑老六朝里面瞟了一眼,發現梅成武那個四歲的兒子正披著重孝滿院子亂跑呢,且笑的嘎嘎的。
“跟梅成武一樣都是沒心沒肺的。”
鮑老六低著頭匆匆的走過梅老漢家,他不想被梅老漢看見,也不想被滿院子的人看見。
“就是他抓走了成武,鮑老六,你這個沒良心的,吃了我家這么多年的冰糕,也不能讓你饒了成武?”
梅成武那個五大三粗的山東媳婦眼睛很尖,哪怕是在哭泣的時候,也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看到了鮑老六之后立刻就哭天搶地的撲過來,像是要生撕了鮑老六。
鮑老六惹不起這個女人,拔腿就跑……
回到家里的時候,被他老爹拉到屋子里關上門,把梅成武的事情徹底的問了一遍之后,老鮑也嘆了口氣,覺得梅成武死定了。
跟梅成武家不同,鮑老六家可是純粹的藍田本地人。
皇上其實是個小心眼,這一點別人不清楚,藍田縣人卻是非常清楚的。
皇上剛開始當強盜的時候,就見不得藍田縣有別的強盜,他老人家就開始一家家的清除,把藍田縣的強盜清理的就剩他們一家之后,他又對別的縣的強盜下手了。
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這本就是綠林的規矩,可是自從皇上當強盜之后,他殺的強盜比官兵殺的強盜還要多一百倍。
總之,他當了強盜之后,天下就不該有別的強盜。
果然,皇上把全世界的強盜都差不多給弄死了,僥幸沒有死的,如今也活的生不如死。
不僅僅是強盜,藍田縣的富戶也是如此,昔日聲名赫赫的藍田四鎮的四個富戶,除過云氏依舊富甲天下之外,其余三家早就沒落的不知哪里去了。
因此,梅成武死定了,沒有哪一個皇上能容忍別人當街罵他。
為此,皇帝們還制定了一個極為嚴苛的律法名曰——大不敬!
謂盜大祀神御之物、乘輿服御物曰——大不敬,當斬!
盜及偽造御寶,合和御藥,誤不如本方及封題誤曰——大不敬,當斬!
若造御膳,誤犯食禁曰——大不敬,當斬。
御幸舟船,誤不牢固曰——大不敬,當斬!
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曰——大不敬,當斬!
這一次,梅成武觸犯的就是最后一條,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
鮑老六家當捕快也當了很多年了,他爹鮑老頭以前就是藍田縣著名的刑名,對于國朝律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稍微分析了一下梅成武的犯案經過,就知道不管慎刑司怎么判,最輕的處罰結果就是給梅成武留一個全尸。
“爹,你說的這是朱明律法吧?”
鮑老頭苦笑一聲道:“自古以來出現的律法多了,可是,不管律法怎么改變,唯獨這一條自古至今就沒變過。”
鮑老六煩躁的道:“死就死了,破煩的很。”
說罷他就去睡覺了。
這一夜,鮑老六卻怎么都睡不著了。
天亮的時候,鮑老六又要上差事,再一次路過梅成武家的時候,發現院子里只剩下梅成武一家人了。
這樣冷清是不對的,不過,沒有尸體的葬禮也談不到體面。
鮑老六今天特意挑選了在慎刑司附近巡邏的公務。
別的衙門的大門大多是朱紅色的大門,只有慎刑司衙門的大門是黑色的,不僅僅大門是黑色的,就連大門上的門釘也是黑色的。
門環銜在一只黃銅制作的獅子嘴里,看著就兇惡,鮑老六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到有什么人去拍那個門環,只有一些身著青衣的男女官員從偏門進進出出的。
這些人都很嚴肅,臉上基本上沒有笑容。
而這座偏門,在鮑老六眼中,就是一只張開的猛獸巨口。
偏腿坐在賣涼粉的侯大成家的桌子上,往嘴里丟一顆炒黃豆,沒滋沒味的嚼著。
侯大成見鮑老六總是盯著慎刑司的大門看,還坐他家的桌子,就沒好氣的道:“那是慎刑司官衙,怎么不認識了,還是準備抓一個官爺用細鐵鏈子綁了,送去你們捕快房?”
鮑老六瞅瞅侯大成道:“知道昨天送進去的那個死囚嗎?”
侯大成一聽鮑老六要開長篇了,連忙端來一碗大葉子茶放在鮑老六的身邊道:“說說。”
鮑老六輕啜一口大碗茶,就低聲道:“昨天啊,皇上的車駕剛剛過去,梅成武,就是那個賣冰糕的梅成武,居然張嘴罵皇上了,還罵的特別大聲,滿街的人都聽見了。
這不,就給抓來送慎刑司了。”
侯大成瞅著鮑老六道:“是你抓住送來的?”
鮑老六道:“沒辦法,職責所在啊。”
“怎么罵的?”
“云……侯大成,我操你媽!”
鮑老六的一張臉漲的通紅。
侯大成冷冷的看著鮑老六道:“算你機靈,你要是敢學出來,爺爺這就把你也送進慎刑司,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都是街坊鄰居的,誰不知道誰啊,梅成武本身就是三棒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蔫蛋,不是被人欺負的緊了,他會胡說八道?
你們這些黑了心的,明明知道梅成武是無心之過,滿街道的人都聽見了,偏偏就你們一個個大公無私。
皇上又聽不見梅成武罵他,你們也就當那時候耳聾了,裝作沒聽見也就是了。
至于因為一句話,就填進去一條人命?
你們就缺德吧。”
說著話就把鮑老六從桌子上推下來,接連推搡著將鮑老六推出了他家的棚子。
梅成武趴在稻草鋪蓋上,眼巴巴的瞅著不斷從他身邊經過的青衣人,可惜,這些青衣人對他不理不睬的,不斷地從監牢深處馱出一些人,不一會又把這些人給送回來了。
稻草鋪還算干爽,就是牢房的地上有一個不小的螞蟻窩。
百無聊賴的梅成武就趴在床鋪上看這些進進出出的螞蟻。
此時的梅成武后悔極了。
他也覺得自己活不成了。
不曉得爹娘跟老婆他們現在怎么樣了,梅成武覺得對不住他們。
天黑的時候牢房也就黑了,不論梅成武把眼睛瞪的再大,他也看不清楚地上的螞蟻了,或許這些螞蟻晚上也要睡覺吧。
瞪著眼睛挨到了天亮,又挨到了日出,最后又挨到了下午時分,梅成武終于見到一個抱著一個卷宗的青衣人來到了他的牢房。
跟第一天不同,他記得很清楚,剛進來的時候,有一大群青衣人來看過他,這些人的眼神很奇怪,只是看他,并不做聲。
今天只有一個。
這個青衣人命牢頭打開牢房,上下打量一下梅成武道:“你就是梅成武?”
梅成武知道自己要被砍頭了,這一刻反而松懈了下來。
點點頭道:“我就是梅成武。”
“是你,在陛下的車駕過后,罵陛下來著?”
梅成武覺得沒辦法抵賴,就點點頭道:“是我罵的。”
“為什么罵陛下?”
“不為什么,就是想罵!”
“這么說,你承認在公眾場合侮辱了公民云昭?”
“是我罵了皇上。”
“現在你后悔了嗎?”
“后悔了,不該因為冰糕融化了就罵皇上。”
“嗯,態度還算誠懇,由于你在公眾場合侮辱了公民云昭,罰你禁閉三日,你可服氣?”
“服氣。”
“好,現在你已經服完刑期,可以離開了。”
“哦,我能不能在臨死前見見我爹,我娘,我婆姨?”
青衣人愣了一下道:“誰要殺你?”
梅成武抽泣著道:“鮑老六說我罵陛下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殺頭的。”
青衣人拍拍自己的額頭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藍田律》還有大不敬這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