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云昭瞅著空蕩蕩的軍營,胸口一陣陣的發痛。
火堆已經快要被大雪壓滅了,偶爾還能冒出一縷青煙。
他的手被寒風吹得生疼,幾乎沒有了感覺。
梁三,老賈跪在他面前已經成了兩個雪人。
即便如此,云昭還是用盡力氣狠狠地一巴掌抽在梁三的臉上,咆哮著道:“既然他們都不愿意當兵了,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說罷,又一腳將老賈踹翻,發瘋一般的在他身上踩來踩去。
“云氏族規,陰族不可脫。”
云楊在云昭背后小聲道。
他不說則罷,說了話便是引火燒身,云昭從老賈的肚皮上跳下來,一巴掌就抽在云楊的臉上,紅著眼珠子吼叫道:“我這些年改掉的祖訓還少嗎?”
云昭挨了一巴掌連連后退,用錢多多擋在自己前邊,他看的出來,云昭真的很生氣,這個時候,誰在跟前誰倒霉。
錢多多很想把張繡拉在她前邊,可惜,這家伙早就借口去安置這些老強盜,跑的沒影了,如今,偌大一個軍營里面,就剩下他們五個人。
云昭的手才抬起來,錢多多立刻就抱著頭蹲在地上大聲道:“夫君,我再也不敢了。”
云昭的手終于停下來了,沒有落在錢多多的身上,從桌案上拿過酒壺,瞅著面前的四個人道:“活該,你們害苦了他們,也害苦了我。
梁三,我從來沒有起過弄死你們的心,你相信嗎?”
梁三捂著臉連連點頭,剛才皇帝那一巴掌抽的很重,他的牙齒都有些松動了。
云昭抖落身上的白雪,仰頭喝了一口酒道:“一個寡婦等了十一年……朕也為難了六年……以后莫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人一輩子有幾個十一年可以等呢。”
老賈哼哼唧唧的爬起來重新跪在云昭身邊道:“自從陛下登基以來,我們覺得……”
他這是自己找的,于是云昭把沒有落在錢多多身上的拳頭,換成腳再次踹在老賈的身上。
什么時候了,還在抖機靈,覺得自己身份低,可以替那三位貴人挨打。
“你的少將不要做了。”
云昭還是把目光落在了梁三的身上。
“沒了這個身份,老奴會餓死。”
“餓不死你,去府里當馬夫去吧,老賈是你的副手。”
梁三仰天長嘆一聲,就拖著老賈離開了軍營。
云昭對臉凍得發青的云楊道:“他們離我遠,你難道也認為我要殺這些老兄弟?”
云楊捂著臉道:“我沒有這么想,覺得他們很蠢,就贏走了他們的錢。”
錢多多見云昭沒有毆打她的意思,就小心湊過來道:“夫君,我們回去吧。”
云昭回頭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軍營,嘆了口氣,就鉆進馬車,等錢多多也鉆進來之后,就離開了軍營。
等云昭走的不見蹤影了,云楊就抬腳在地上踢了一下,一塊黃澄澄的金子赫然出現在他腳下,他連忙撿起來,在胸口擦拭一下,四周掃視了一眼軍營,摸摸自己被云昭打的生疼的臉,背著手也離開了軍營。
目的達到了就好,至于吃了多少罪,損失了多少錢財,云楊不是很在意。
長久以來,黑衣人的存在令云楊這些人很尷尬。
說他們軍人吧,他們從不屬于軍方序列,說他們不是軍人吧,他們的地位卻在一般軍人之上。這對一心整頓軍隊的云楊來說,是非常難以接受的。
好在,這些人在藍田皇廷徹底掌控大明之后,再也沒有了昔日的狂暴,以及進入的野心,逐漸變得墮落下來。
這就給了云楊一個很好的處理這些黑衣人的機會。
不僅僅是軍人擔心黑衣人發生蛻變,就連張國柱這些文官,對于黑衣人也是敬而遠之。
他們想的要比云楊還要長遠。
云楊只是不希望軍中出現一支異類軍隊。
張國柱他們更加擔心,黑衣人會變成錦衣衛,或者東廠。
藍田皇庭與朱明皇廷其實是一脈相承的,所有人都擔心皇帝會把東廠,錦衣衛這些東西也傳承下來。
現在好了梁三跟老賈兩個人去養馬了。
其余的黑衣人種田的種田,當和尚的去當和尚了,不管這些人會不會娶一個等了他們很多年的寡婦,這都不重要,總之,這些人被解散了……
錦衣衛,東廠為皇帝私有,就連馮英與錢多多也容不下他們……
云昭就是想明白了這么多的事情,才會極為失態的當場毆打梁三,云楊,老賈這些人,甚至開天辟地一般的準備對錢多多下手。
皇帝不是萬能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便是最親密的人有時候也不會跟你站在一起。
所以,云昭在風雪中賭了一夜的錢,終于病倒了。
他燒的很厲害……還在看似清醒的時候做了一個恐怖的噩夢。
從那以后,他就不肯睡覺了。
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繼續努力工作,即便他的額頭滾燙的厲害,他依舊平靜的批閱文書,聽取匯報,實在頂不住了才用冰水冰涼一下額頭。
他反常的行為,讓錢多多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她哀求云昭休息,卻被云昭喝令回到后宅去。
馮英再次過來哀求,同樣被云昭喝令在后宅禁足。
在這個過程中,云虎,云豹,云蛟被匆匆調動回到了玉山,其中云虎在第一時間接手云楊潼關守將的職責,而云豹則從隴中率領一萬步卒進駐鳳凰山大營。
至于云蛟,則全盤接手了玉山城城防。
不僅僅如此,徐五想奉命回到長安擔任長安知府,楊雄匆匆離開中樞,就任漢中知府,柳城就任洛陽知府。
這些調動,沒有通過國相府……
韓陵山見到云昭的時候,云昭氣喘如牛,一張臉燒的通紅,他一言不發,抱著一柄長刀坐在大書房,就再也沒有離開。
張國柱來了,也安靜的坐在大書房,后來覺得這樣干坐著不合適,就找來一張桌子,陪著云昭一起辦公。
“我會好起來的。這點風寒打不倒我。”
云昭咳嗽兩聲,對擔憂的看著他的韓陵山道。
“云楊已經自囚下獄了,要殺他我這就去辦。”
“咳咳,他沒有錯,錯的是我,我總是忘記了我是一個皇帝,卻偏偏要扮演好丈夫,兄弟,親人,良師益友這些個角色。
這些年假扮下來,我有些累了。
讓他出來吧,我該換一種活法了。”
韓陵山沒有回答,見趙國秀端來了湯藥,親自喝了一口,才把湯藥端給云昭道;“喝吧,沒有毒。”
云昭接過湯藥一口喝干,胡亂往嘴里丟了一把糖霜,再次看著韓陵山道:“我強大的時候無所畏懼,虛弱的時候就什么都害怕。”
韓陵山瞇縫著眼睛道:“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之后,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其實沒有變化。”
云昭笑著對韓陵山道:“難道說我當了皇帝之后,就不再是一個好的對話者了嗎?你們以前都相信我,相信我會是一個英明的君主。
為什么現在,一個個都懷疑我呢?
連不足一千人的黑衣人都懷疑呢?
我到現在才知道,這些年,黑衣人為什么會損傷如此之大了。”
張國柱在一邊皺眉道:“你把云虎,云豹,云蛟調回來防備誰呢?如果你有確切的懷疑目標,你發話,我跟韓陵山兩個可以幫你殺的干干凈凈。
不論你懷疑的有沒有道理,正確不正確,我們都會執行。”
云昭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心里空的厲害,看誰都不像好人,我還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我就是忍不住,我不能睡覺,擔心睡著了就沒有機會醒過來。”
韓陵山揚揚手里的長刀笑道:“我這里有把刀,足矣守衛你的安全,好好睡一覺吧。”
云昭指指桌案上的文書對韓陵山道:“我清醒的很。”
韓陵山,張國柱齊齊的嘆口氣,命趙國秀守在大書房那里都不許去,然后,一個處理公文,一個抱著一柄長刀在云昭面前打瞌睡。
下午的時候,云娘來了,她從云昭手里奪過文書放在一邊,扶著走路都顫巍巍的云昭到錦榻邊上,溫柔的對兒子道:“休憩一會,娘幫你看著。”
云昭看看打瞌睡的韓陵山,再看看昏昏欲睡的張國柱,這才小聲對云娘道:“我稍微睡一會,您幫我看著,有事就喊醒我。”
云娘摸著云昭的臉龐道:“好好睡一會,娘哪里都不去,就守著你。”
云昭懷疑的道:“一定要守著我。”
“放心吧,娘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
“我只要睡一會就好。”
云昭說著話,慢慢將頭放在枕頭上,他的頭剛剛挨到枕頭,立刻就睡過去了,且鼾聲如雷。
云昭剛剛睡著,韓陵山,張國柱立刻就來到他身邊,急促的對云娘道:“到底怎么了?”
云娘看著酣睡的兒子,一句話都不說。
倒是剛剛從帷幕后邊走出來的徐元壽嘆口氣道:“還能怎么辦,他本身就是一個小心眼的,這一次處理黑衣人的事情,觸動了他的小心思,再加上生病,心神失守,本性一下子就全部暴露出來了。
不過,這是好事。”
韓陵山瞪大了眼睛道:“好事?”
徐元壽淡淡的道:“他在最虛弱的時候想的也僅僅是自保,心中對你們還是充滿了信任,哪怕云楊已經自請有罪,他還是沒有傷害云楊。
有這樣的一位君王,是你們的幸運,也是大明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