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的春天除過風沙多之外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無孔不入的沙塵才是統治燕京城的主要力量,云昭這個皇帝算不得什么。
順天府知府張國柱如今正在進一步深入城市清潔衛生運動。
最主要的工作只有兩個,一個是消滅燕京城的臭水溝,另一個就是清潔飲水計劃。
在燕京城中,有兩條巨大的臭水河,一條叫做筒子河,一條叫做高粱河。
燕京城從元代就開始成為中華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所以,在這幾百年的時間里,居住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們,也把這片大地糟蹋的夠嗆。
其中,高粱河兩邊原本是一片低洼的沼澤地,經過幾百年的變遷,高粱河兩邊的低洼地已經被垃圾填平,逐漸高出河面,形成了一片新的居民區。
自古以來,垃圾才是逼迫城市消亡的主要原因之一,且是最重要的原因。
很多遠古的城市,不是被人為的毀滅了,而是被垃圾逼迫的不得不搬遷,根據司天監下屬的考古學者估算,殷商時期的很多城市,之所以會消失,就是因為人們污染了城市,為了干凈的水源與更多的資源,人們不得不放棄那些城市搬去別處繼續污染。
進入燕京城的筒子河與高粱河河段是要被覆蓋上的,否則,燕京城人每天傾倒的屎尿會讓這座不錯的城市徹底的變成臭城。
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便是有了這條兩臭水河,這里就成了蚊蠅孳生的地方,夏日到來之后,這里的蚊蠅鋪天蓋地的,如同一片片黑色的濃霧。
鋪設水泥管道!
這就是張國柱做出的決定。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的前提說實話并非是為了改善燕京人的居住環境,而是因為徐五想當年在燕山腳下修建了好幾座碩大的水泥作坊。
原以為這些水泥作坊制作出來的產品一定會供不應求的,一方面要供應山海關修建城防,另一方面,還要滿足燕京地區百姓修建房屋之用。
可惜,現實跟預料的有了偏差,遼東的建州人,李弘基全跑了,這時候再修建山海關堡壘完全沒有了必要,而通往遼東的道路,國朝好像也沒有修建的意愿。
這就很麻煩了。
七八個水泥作坊養活著不下五萬人。
這五萬個人又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家庭,現在水泥賣不出去,這些人眼看就要喝西北風了,沒有辦法之下,張國柱只好發動這場燕京排水,給水計劃。
想通過這兩個巨大的工程,將燕京附近的水泥廠生產的水泥消耗一空,順便帶動燕京人使用水泥的習慣,繁榮一下市場。
這樣的操作,對藍田皇朝來說是基本操作,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整個燕京城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因為是同時施工的原因,大部分主干道都被挖出來了一條又寬又深的壕溝。
云昭喜歡將城市變成一個大工地的感覺……當年,他也很想把城市挖成這樣,卻總是沒有機會。
現在,他想挖那里就挖那里,這種自由的感覺很是振奮人心。
這種修改城市的行為,也是一個城市逐步自我提升的一個過程,城市每破壞一次,城市的功能就能提高一個等級。
由于改造城市花的是國帑,也就是百姓的錢,這也就說明是百姓自己在努力的改造自己的城市,準備給自己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總之,這種行為是一種前進行為。
盡管說,有時候看這種行為似乎很蠢,可是,這一幕只有在不斷進步,不斷繁榮的城市里才能見到,如果城市的進取能力不足,基本上見不到這種盛況。
這一次燕京城的修整別看僅僅面對的是給水,排水這兩項,真正行動起來,卻幾乎要把整個燕京城的街道挖一遍,這不是一個小工程,就目前的進度來看,至少需要三年時間。
張國柱從密云回來,徐五想在懷柔修建了一座水庫,今天看過之后張國柱覺得徐五想辦事有點小氣了,那座水庫就在山里,不大,主要起的作用是灌溉農田的作用,因為不夠大,所以灌溉的農田很面積很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他準備將那座水庫再擴大十倍以上,唯有如此,才能把燕京城附近的農田全不灌溉掉。
“國庫中的錢必須盡快的花出去……”
張國柱來到云昭的行宮疲憊的坐下來,神情似乎更加的萎靡。
云昭瞅著張國柱奇怪的道:“你以前不是總擔心入不敷出嗎?”
張國柱嘆口氣道:“大宗商品的價格一路回落,再跌下去,大家都要賠錢了。”
云昭笑道:“國相府庫存的麻布,土布,不是已經弄出去了嗎?”
張國柱苦笑道:“糧食呢?鋼鐵呢?水泥呢?我從未想過我大明會有一天發生糧食多的吃不完的狀況。”
云昭瞅著張國柱冷笑一聲道:“有錢的是你國相府,糧食多的吃不完的也是你國相府,據我所知,在大明吃得起白米,白面的還是很少的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還是以玉米,糜子,紅薯,土豆充饑。
以前,我建議降低稅賦,你們沒有一個人同意這事,還總說我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一個個恨不得把百姓糧袋里最后一口吃食統統收上來。
好了,現在收的夠多了,我就看著你們怎么辦,看你們如何讓糧庫里的糧食慢慢腐爛,看你們如何讓那么多的鋼鐵慢慢生銹,也看你們如何讓那么多的水泥慢慢受潮失效的。”
“賦稅是國之根基,豈能因為陛下一言而決呢?
再說了,我們已經免除了八成的苛捐雜稅,只收取正稅且還是二十稅一。最重要的是我們是按照田畝來繳稅的,沒有田畝就不用繳稅。
這就是天大的仁政好吧?
如果我們按照陛下所言,將農稅下調到三十稅一的地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樣做了,就會讓百姓忘記了還有國家的存在,就會大大降低我們的政治基礎——里長制。
不收農稅,里長們便沒有統治地方百姓的基礎,如果,里長制度被破壞了,我們到時候哭都沒有眼淚。
沒錯,漢朝時期確實算得上輕徭薄賦,國家規定一年只收百姓所得的十五之一,實際上收取的只有三十之一,漢景帝時期甚至十一年沒有收過農稅。
可是,你算過漢朝時期的兵役,力役,針對成年人的算賦,針對兒童的口賦了嗎?
把這些算上,漢朝的稅賦比我大明重了百倍不止!
僅僅一個兵役,就占用了全天下男丁大半的時間,口賦一年二十三錢,算賦一年六十錢,
我大明重稅在商,農稅已經低的不能再低了。
陛下現在應該考慮如何把壓在手里的東西花費出去,而不是在這里嘲諷微臣。”
“拿去修路啊——”
“今年正在整修的道路,足足有三萬七千余里,再多,就會影響民生。”
“修鐵路啊——”
“鐵路今年已經布置了兩條,寶成鐵路,洛燕鐵路都已經展開了,我們沒有多余的技術人手再拓展新的鐵路了。”
“那就造船,造鐵甲巨艦!”
“十六艘鐵甲艦正在修建中,其中,連筆下期望的蒸汽巨艦也在試驗制造中,這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能力。”
云昭皺著眉頭在屋子里走了兩圈之后道:“我們真的已經到了錢多的沒地方用的地步了嗎?”
張國柱搖搖頭道:“不是的,是我們生產出來的東西有些過剩,比如糧食,比如鋼鐵,比如水泥,比如牛羊肉,乳制品很多東西都是如此,我還沒有說瓷器,絲綢,紙張,這些可以海貿的東西。
百姓們也并非富裕到什么都不缺的地步,相反,他們什么都缺,只是因為糧食的價格掉下來了,飼養的豬,雞鴨鵝的價格掉下來了,他們沒有過多的錢購買別的東西了。”
聽張國柱把話說完之后,云昭沉默了片刻,他終于明白大明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問題了——那就是工業,商業生產的進程,遠遠超過了農業的生產進程。
從而讓這兩者的前進速度不再匹配,沒有辦法再行成一個閉合的循環圈子。
這個問題的后果便是,工業,商業,大量的產出,以農業為主力的大明人因為投入產出比低的緣故,跟不上她們的步伐。
張國柱見云昭在思考,他就從點心盤子里找了一塊順眼的,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好像把難題丟給黃帝之后,他這個國相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你們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法沒有?”
云昭咬著牙低聲問道。
張國柱把剩下的糕點丟嘴里,喝了一口茶水壓下去之后道:“有啊,我們一致認為,大明現在要做的就是提高農產品價格,一百斤白米半個銀元的價格已經不符合現在國情了。”
云昭道:“我記得盛世的時候糧食價格最為便宜,只有到了亂世,糧食價格才會飆升。”
張國柱冷笑一聲道:“現在,我大明人少,牲畜多,種子好,農具先進,水利設施完備,陛下還以為種田是一件難事嗎?
再加上安南人還在一船船的往大明運送糧食,草原上源源不斷的向大明輸送牛羊肉,乳制品,開了海禁之后,人們又開始耕海牧漁。
全大明受到沖擊最厲害的便是農夫!
他們除過種地之外再無所長,在糧食不值錢的時候,自然就成了弱勢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