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探索?”
丁誠接過劇本,終于見到一部大成本硬科幻片,十分期待。
看完才發現與其說是一部科幻電影,更像是披著科幻外殼的情感片,這似乎也正暗示著好萊塢的軟科幻趨勢。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導演摒棄硬科幻的傳統路數,轉而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探索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之中,并與宇宙這一宏大時空彼此交織,形成交相輝映的雙重文本。
比如諾蘭的《星際穿越》,便是以父女的情感紐帶作為整部電影的主要推力;而在《登月第一人》里,阿姆斯特朗的自我審視以及家庭關系構成全片的情感中樞。
到《銀翼殺手2049》中,導演則直接置入了在主義思考,整部電影成為復制人k尋找自我的精神之旅……
導演詹姆斯,七部作品甚至拿過威尼斯銀獅獎,四次提名金棕櫚,但主流商業市場還是默默無聞。
在丁誠看來他代表一類導演,在電影已全面向商業靠攏的今天,還愿意憑一己執念,把它稍稍向藝術拉近一點。
這需要熱忱,更需要勇氣!
很多人總愛形容諾蘭自如地游走于商業與藝術之間,仿佛在說一個走鋼索的人?
但其實諾蘭是很安全的,不過是在濃濃的商業片氛圍上,加上一點點的藝術思考。給觀眾提供的是一種自嗨式的滿足,仿佛也看懂深刻、抵達高妙,但其實不過是精致的討好。
與他相比,詹姆斯更大膽。
他不會給自己劃定一個安全區域,然后在大眾的仰視下踏上那根不存在的鎖鏈。相反真的走上鋼索,至于有沒有人喝彩,還要看緣分。
專門找來以前作品研究,他的節奏緩慢,但不是故作深沉,也不是慢性子,而是為了給觀眾留下空間……
漫游的空間。
如果一味求快的話,這種空間反而消失。觀眾只能被帶著走,盲目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但慢下來,情況完全不同。這時觀眾得以變被動為主動,有更多的機會審視熒幕上的客觀世界,并徜徉其中。
這就是導演想要的效果,也只有在這種慢節奏中,才能看到鋪陳的大量細節。
表面看拍的都是所謂類型片,但實際始終都在跟觀眾的預期較勁。
就拿處女作《小奧德薩》來說,原本是部殺手電影,但在片中根本看不到殺手的酷和殺人的爽。相反更多看到的是殺手作為一個人的無力,背后是暴力也無法與之抗衡的命運。
《我們擁有夜晚》是黑幫題材,主人公是個黑幫份子,而父親弟弟都是警察。影片一反《教父》建立的宿命套路,即一個男人為家族情仇加入黑幫,改為一個黑幫份子,為復仇而做起警察,他放棄掉原本的浪漫生活,轉而在另一側的刀尖上求存。
這種反轉以一種巨大的荒謬感,訴說著關于宿命的故事。
《兩個情人》是部愛情片,卻不見愛情的甜蜜,講的是一個渣男在兩個情人間徘徊,最終求上不得,取乎其下。
退而求其次,也許是愛情的常態,更可能是愛情滑向婚姻的必經過程。
就連丁誠都不得不說,詹姆斯從來都和大眾趣味對著干!
影像上是精致的古典主義,但骨子里實際是個叛逆者。
特別像班里面那種蔫兒壞的好學生,看著特老實,腦子里全是鬼主意。
回來再看劇本,主人公羅伊接到任務,要飛往火星基地與海王星的一艘飛船聯系,解除一場能量波危機。而更令他驚訝的是,已經失了20年的父親,很可能就在那艘飛船上。
一路上經歷太空海盜、神秘生物的襲擊,又接連遇險,終于抵達海王星,抵達最后的真相。
原本熱血沸騰的商業大片放到詹姆斯手里,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去奇觀化?
他無意消費宇宙的饋贈和緊張的情緒,想做的是比探索星際更重要也更困難的事……
探索人類的心靈?
丁誠啞然失笑,從這個意義上講,《星際探索》更像一部公路片。
講述的是這樣一段旅程:主角懷抱著巨大的不解和期待,從地球飛往月球、火星,一路到達海王星,他期望在與父親的重逢中,解答自己的終極疑問。
這個疑問涵蓋兩個層面:一個更私人、更具體,一個更普世、更抽象。
33年前主角16歲,父親加入利馬計劃,遠赴太陽系的邊緣尋找外星生命的存在,此后一去不返。
這給年幼的羅伊造成嚴重的心理創傷,長大后變得孤僻寡言,對親密關系不再有期待,乃至于自我封閉。
通過大量鏡頭,呈現出這個情感障礙者的精神世界,比如淺焦攝影。突出人物,模糊環境,強化疏離感……
尤其是頭盔的設置,一層透明,一層是金屬反光材質。前者像是羅伊的偽裝,看似與外界無障礙溝通,但實際有一道看不見的隔膜正橫在其中。
后者更是決絕,將外部環境完全反射回去,徹底隔絕在自己的世界里。
對宇航員來說,冷漠反而是一種難得的天賦,無論身處何種險境,都能泰然自若,處變不驚。
恰恰是父愛的缺失,造就他的冷漠,最終這份冷漠又追隨父親的腳步,成一名天才宇航員。
然而這種命運,并不是羅伊想要的。著妻子因自己的冷漠而離開,萬分痛苦,又無從挽回。不想活成父親那樣自私,拋妻棄子,孤獨終老。
帶著這種俄狄浦斯式的宿命意味,踏上尋找父親的旅程。
換句話講與其說是尋找,不如說是擺脫!
導演并沒有大費周章地去塑造一個自帶主角光環的英雄角色,也沒有賦予主角多么崇高的航天使命。相反采用的是一個小格局的視角去展現人類的渺小和孤獨。
曾經操刀過《星際穿越》的著名攝影師伊特,此次運用大量的遠景和特寫鏡頭,從視覺上營造出氣勢磅礴的宇宙景象。浩瀚的星辰與穿梭在黑暗中的航空器,在萬籟間形成某種隱性的互動,那種由長鏡頭帶來的力量感,溫柔而又堅韌。
色調的選取上也頗為細心,比如海王星采用了空幽的深藍色,如海洋般平靜。而當主角抵達火星時,鏡頭則被橙黃色所占據;這種籠罩在迷霧中的廢土美學,正是沿襲《銀翼殺手》的精髓,對于末世感的精心勾勒,則傳達出主角面對未知時的恐懼和不安。
而當鏡頭轉移到太空艙內,色調又轉換為淺藍色,似乎象征著主人公的勇氣。冷色調和暖色調的彼此交換,不僅預設著劇情的走向,也承擔著交代信息的功能,這為人物情緒的轉變和沖突起到了緩沖的效果。
最開始打算以沙漠景觀展現火星和月球的地貌;但最終為了更高度地還原真實景象,電影的鏡頭直接采用了由jpl實驗室提供的高分辨率圖像。
真正進入劇情,真正看點是人物的認知、狀態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