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過近些日子,陳到更多的將心思放在了修行上,并沒有太過在意。
陳到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同往日的,今天他邁步走向了武館的后院。
或許是只野貓,自己可以捉回來給依依做個玩伴?又或者是風吹葉落聲,不過是自己太感知太過敏感了?總不太可能,是其他流派安排來找自己麻煩的吧?
左右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但陳到卻駐足在了石階之上。夜深,月光直落而下,仿若銀河倒垂。
就在這淡銀色,稍顯清冷的光華下,一道身影正躲在庭院深處的角落里。可只是望了一眼那道身影,陳到便愣住了。
那身影胖成了球,在月光下顯得很是笨拙。
武館內,能對得上這號體型的,就只有一個人了。小胖子吳大德,你這憨貨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庭院里做什么?
而且,你那擺得是什么架勢,想要效仿嫦娥奔月,敦煌飛升嗎?
陳到黑著臉,就要喊這憨貨過來詢問一二,卻發現那道身影一晃又換了個架勢。眼中帶著點迷茫,陳到這一刻終于看明白了對方究竟在做些什么。
收拳,側邁,橫膝。
臥虎勢從第一個站樁轉向第二個站樁,只不過對方這架勢太具有魔幻主義色彩了,才讓陳到一開始根本辨認不出來。
你師父我是這么教你的嗎?你那胳膊都曲成什么模樣了,和臥虎勢幾乎搭不上邊,遠著看去反而和腫脹了的泡椒鳳爪有七分神似。陳到一口老血堵在喉嚨,突然感覺自己可能不太適合師父這個角色。
但轉而,陳到漆黑的臉色卻是漸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絲動容。
午夜以后,群星沉寂之時,沒想到還會有一個小胖子躲在武館后院的角落里,默默演練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臥虎勢。
憑借著武道四品的強悍實力,陳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的,悄然靠近了那個球形背影。直到五步以內,陳到這才再次停住了步子。
離得更近些,陳到看得更清晰了。此刻吳大德這個憨貨的雙腿打著顫,月光映照下,短發上閃著些汗水的璀璨。
但更出乎陳到預想的是,哪怕他肉眼便能看出對方身體的疲憊,他卻也沒聽見任何如風箱鼓動般的喘息聲。
在這一刻,擺著滿是錯誤的臥虎勢的吳大德,在月光下就好像一座輕顫著的石像般,無聲且堅韌。
陳到就這樣沉默的看著站樁中的吳大德,直到他從臥虎勢第二樁轉到第三樁,再重回一開始那幅滑稽可笑的姿態。月光流逝,時間飛去,小胖子終于在月光下,停止了臥虎勢的演練。
而就在陳到終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他又看見,這個憨貨竟然好像沒有感受到疲憊一樣的,開始向前揮拳。
同時,陳到也聽見他的低聲自語。
“師父說過,如果一輩子只練一拳,那么只要人還活著,這一拳便總有大成的一天!”
“等我這一拳大成的那一天,師父應該就會認可我了吧?”
只是這樣低聲自語了兩句,吳大德便將全部心神放在了自己向前揮出的拳頭上。
明明都已經如此疲憊,在揮出與收回手臂時,站在他身后的陳到都能看見這憨貨的肘腕在不自覺的彎曲著。他的雙腿明明在打著顫,但卻堅持那笨拙的馬步沒有向上稍抬過自己的身體。
看著揮拳向前的吳大德,陳到的眼前,卻好像浮現起了些畫面。
“前輩,不,師父,收我為徒吧!”
“不收!”
陳到仿佛看見,在一片歡呼聲中,一個身上鮮血染遍的魁梧男人,低頭看向掛在自己腿上某個圓滾滾掛件的景象。
還有在一座靜室中,雖然咳著血,卻扔勉力維持著臥虎勢站樁的某個男人。
心低浮起了兩字,但卻又轉瞬即逝。
‘不忍’
不忍如此,亦不忍你也如此。
武道一途,精于勤而荒于嬉。但追根到底,翻遍天下流派藏書典籍,若想求得一個武道有成,不過是需要兩個字罷了。
‘天賦’
武道九品與尋常人的差距,武道五品內氣武者與尋常鍛體武者的差距,武道宗師與四品內氣武者之間鴻溝,超凡與入圣之間天塹....
道道門檻橫于‘武’這一字之上,何人敢稱此為通途大道?
便縱是你年少得意,白馬青衫,短短十載,聲名便震懾南關,最終卻也會黯然于宗師之下。在那一道凡與超凡的屏障前,撞得個頭破血流依然不肯罷休。
少年人總看不得老人事,自命不凡這四個字永遠印在每一個少年人的心中。
在那一天,在那陣陣歡呼聲中,那個魁梧的男人,看著自己腿上那個大號掛件,恍惚中就好像看見了曾經同樣是少年人的自己。
我已如此,卻不忍你亦如此....
再回過神來,天邊明月早已西沉,夜幕下群星漸沒。此刻的南關是那樣的安靜,好似那夏日里鼓噪不安的鳴蟬都已經沉睡。
但那個依舊倔強著,向前揮拳的小胖子,卻依然在漸淡的月光下,執著著那名為‘少年人’的夢。
陳到輕輕的嘆了口氣,努力將雜念驅趕出腦海。
“大德,回去休息吧.....”
快要胖成球的吳大德炸了毛,腳下馬步一抖,竟然情急之下很是矯健的翻了個身。帶著點茫然的抬起頭,吳大德便看見自家師父正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后。
“師父?您,您還沒睡呢....”
有些不好意思的,吳大德伸手撓了撓頭,陳到卻是望見,他的手此刻還在輕輕的打著顫。
“武道一途,不能求急。一味的苦練,只會讓你的身體垮掉,留下病根。”
“你記住,越是基礎時留下的傷病,越是難以修復....回去休息吧,我會告訴依依,讓你多睡一會兒。”
陳到慢慢的說著,眼里帶著些感慨。
吳大德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家師父此刻看著他的目光里,好像出奇的溫和了許多。雖然這一抹溫和,在那如山般魁梧的身材與兇悍氣質下,反而更顯詭異了。
好像有些受寵若驚的,吳大德小心翼翼的瞅著陳到,細聲說道:
“師父,我休息過了的....在出來練拳以前,我就已經睡過一個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