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通過微表情看出了他的情緒,便主動解釋:“別誤會,你的身份不是龍四告訴我的,是我自己查出來的,這對我而言不是什么難事,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聽到費南的解釋,李抑的情緒平復了些許。
他看著費南,認真說:“南哥,這是我和龍四之間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費南沒有直接阻止他,而是盯著他問:“我能知道為什么嗎?”
李抑看了眼龍四,冷聲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這話說的就讓人沒法接,費南無奈搖了搖頭,低聲問:“如果我讓你放棄針對龍四,你會怎么做?”
李抑沉默了,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看著費南說:“南哥,你跟我說過的話,我一直記在心里。”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費南不由苦笑著嘆了口氣。
很聰明的回答,李抑把皮球踢了回來,他的意思是說,他是在按費南的建議辦事。
禁毒,倡廉,除惡。
他顯然是把現在所做的事當做了除惡。
拍了拍他的肩膀,費南問:“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你先讓手下回去,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這一次,李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點頭答應:“好!”
他遣散了巡捕,費南則把歡歡兩人交給龍四照看,自己和李抑來到了賭場旁的一個茶館里,要了壺茶,坐了下來。
“喝茶。”
費南幫他倒了一杯。
李抑沒有端杯子,他直截了當的問:“南哥認為賭不當禁?”
這問題很是犀利,費南頓了下,才搖頭說:“當然要禁,但不是現在。”
“為什么?”李抑追問。
費南指了指腳下,淡然說:“因為咱們現在站的地方,叫尚海法租界。”
李抑一窒,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何嘗不明白這一點?
想要做到費南所說的那三點,何其困難?
如果要徹底達成,一個前提就至關重要,那就是得有一個強有力的ZF。
別的不說,起碼頒發的禁令得有用吧?
就拿第一點,禁毒來說。
從晚清開始,一直到北洋政府,曾經也多次頒布禁煙令,但實際情況,卻根本沒什么用。
各地軍閥割據,一個省有一個省的規矩,有的省置若罔聞,有的省甚至還大力勸種,舉國上下,真正做到禁種的,只有山西和吉林兩個省罷了。
在軍閥統治的北方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鞭長莫及的南方呢?
更不用說尚海了。
單單一個尚海城,就被租界分割得四分五裂,租界之內也都是自行組建了工部局作為最高管理機構。
在大多數董事席位都被洋人占據的情況下,這些禁令更是一紙空文,難以實行了。
四國洋人們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還指望著靠販賣煙土掙錢,怎么可能自斷財路?
廉政就更不用提了,指望嘗了肉味的狗能改吃素,怎么可能?
所以,李抑只能從除惡開始下手。
租界內的本地幫派勢力同樣也是洋人們的心頭之患,他們認為幫派們分潤了原本該屬于他們的利潤,但這些人就像是牛皮癬,除非連肉剜了去,否則根本沒法清除干凈。
李抑選擇從這方面下手,至少不會遭到來自上方的阻力。
而且,他選擇對龍四下手,也是有著自己的考慮。
首先,雖然他曾經跟隨龍四,學得了一身高強的賭術,但他對于賭之一道,其實是十分厭惡的。
他認為賭甚至比煙土更加可惡。
他見多了因為賭錢搞得家破人亡的慘劇,在他看來,所謂千門賭術,其實就是通過一些手段,坑蒙拐騙罷了。
所以,自從他和龍四決裂后,便將曾經的戰袍、面具統統都收了起來,不再示人。
轉而以李抑這個身份,重新開始了普通人的生活。
這些年來,他沒有讓哪怕一家賭檔開進四條馬路,也正是如此,四條馬路的居民們才能勞有所得、學有所教、住有所居、老有所養,才不會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丟去牌桌上。
實際上,在他看來,尚海的賭場如果讓董其善繼續掌管,恐怕會更好些。
董其善那人雖然囂張跋扈,令人討厭,但他也有著最有用的缺點——不會做生意。
這個缺點放在其他行業中,恐怕是個死穴,但放在賭業中,李抑卻巴不得他這個缺點再放大一些。
最好是讓這些賭場都被他搞得經營不善,全都倒閉才好。
但是,現在這些賭場卻都落進了龍四的手中。
龍四無論是賭術還是手段,都不是董其善可比的。
如果任由他經營下去,恐怕這些賭場的生意很快就會如日中天,席卷整個尚海。
到時候,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他是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李抑的眼神逐漸堅定,他看著費南說:“賭和毒一樣,貽害萬千,南哥你既然認識龍四,肯定知道他在賭業有著怎樣的天分和能力,我是絕對不會讓他經營這些賭場的!”
“這一點,我很認同。”
費南點了點頭:“但是,你的處理方法偏激了點,你想禁賭,手段就絕不能只是關門了事這么簡單。”
頓了下,見李抑認真聽著,他便繼續解釋:“就拿這間四海賭場來說,就不說稅收了,咱們算人頭。
整個四海賭場,所有的工作人員加起來,就有兩百四十多人。
再加上那些看場的安保人員,一間賭場,就養活了三百多人,提供了三百多個就業崗位。
全上海大大小小的賭場足有幾百家,相關從業人員何止萬人,你關了賭場,讓這些人去喝西北風?”
李抑神色變幻,他不得不承認,費南說的這些的確在理。
捏著拳頭,他不甘心的問:“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害人?”
費南笑著反問:“你怎么就確定,賭場一定就會害人?”
李抑一愣,費南笑了笑,繼續解釋說:“我剛才說了,只要尚海還有租界,無論是煙館,還是賭場,都是不可能禁絕的。
更何況,以你區區一個督察長的身份,你能堵幾道口子?
堵不如疏,既然根源上無法解決,那就從輸出端想辦法。”
費南蘸著茶水,在桌上劃了兩道水跡,問:“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你先想辦法對煙土下手,而不是對賭戲下手嗎?”
李抑搖頭:“不知道。”
“這涉及到經濟學里流入流出的概念。”
費南砸了咂嘴:“尚海的煙土,進口煙土的占比超過了九成,這些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錢全都進了洋人的口袋。
賭場里雖然輸贏萬千,但至少錢還捂在咱們自己的口袋里,沒有讓洋人賺走,這就是本質上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