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董海死了。
這位資深的卡西尼站科研主任,被人發現死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死時面目猙獰,姿態扭曲,懷里緊緊地抱著黑球。
發現死者的人是梁敬,他一大清早到實驗室里來做例行檢查,進門發現胡主任蜷縮在墻角——那個跟燈泡一樣亮的頭頂隔著老遠就能看到,胡董海背對著自己,頭靠在墻壁上一動不動,梁敬有點詫異,這是喝多了醉倒在這兒了?叫了兩聲沒有回應,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鐺”地一聲,梁敬看到那顆黑球從胡董海的身體底下掉了出來,骨碌骨碌地滾遠了。
接下來他看到的景象令他驚恐萬分,主任的身體慢慢地歪了過來,他四肢蜷曲著,冰冷而僵硬,雙眼瞪得老大,眼神渙散,竭力張大著嘴,嘴角還有唾液的殘跡,胡董海的神情極度扭曲——梁敬不知道那是驚恐還是驚喜,不知道是在尖叫還是在尖笑,他像是在水中痛苦地溺死窒息,又像是歡喜地登上了極樂。
梁敬嚇壞了,跌跌撞撞地去找其他人,他嘶啞的聲音打破了卡西尼站新年清晨的寂靜。
“確認死亡?”
“確認死亡。”萬凱從胡董海的頸動脈上收回手指,嘆了口氣,“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是昨天晚上人就沒了。”
江子,樓齊和梁敬蹲著圍在周邊,默予站在實驗室的門外,捂住了崖香的眼睛。
眾人都很沉默,大白都不吱聲,不僅是因為胡董海驚悚的死狀,他們都是普通的科研工作者,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醫,碰到這種事難免不知所措。
梁敬發現異常后,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是江子,其次是樓齊,兩人正在大廳里吃早餐,一邊計劃著怎么修復通信系統,聽到動靜就沖了下來,萬凱則在廚房里準備今天的菜譜,所以稍慢一步,默予當時還沒起床,是被大白吵醒的,她把懷里的崖香叫醒,披頭散發地下樓來了。
萬凱是卡西尼站內的兼職醫師,工作內容是輔助大白對駐站人員的健康狀況進行診斷,實際上真正干活的都是大白,他只需要看一眼大白的診斷結果,點個頭就行了,在這個年代,人工智能的醫學診斷結果比人更精確。
說起來他只是個摸魚醫生,不是法醫,從來沒干過尸檢,萬凱還沒來得及向眾人解釋自己專業是看活人不是看死人的,江子就把他推上前了,沒辦法,就算他是個獸醫,碰到這種情況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沒有傷痕,沒有血跡,沒有外力痕跡。”萬凱說,“不是他殺,但也不太可能是自殺。”
這是廢話,卡西尼站里一共也才七個人,如果是他殺,兇手難道來自站外?
自殺其實也可以排除,P3實驗室里沒有可以用來自殺的工具,胡董海死狀詭異但是沒有傷痕,萬凱檢查過沒有服用化學毒劑的痕跡,卡西尼站內的有毒化學試劑有限,而且致死量大多超過一兩斤,得對瓶吹才能毒死自己,除非胡董海可以憋氣自殺,但那樣他就不是人類了。
“江子?”梁敬扭頭看江子。
江子擺擺手,蹲在邊上看著胡董海的尸體,他也懵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昨天晚上不還一起喝酒來著嗎?
“老胡有心臟病嗎?還是有什么過敏史?”江子第一反應是心臟病突發。
“都沒有,主任的身體一直很健康,體檢時沒有發現過任何異常,他連感冒都很少。”樓齊搖搖頭,“是吧大白?”
“是的。”大白回復,“主任的健康狀況一直良好,沒有心臟病史,也沒有過敏史。”
江子焦躁地抓頭發,他是站長,碰到突發狀況其他人第一個仰仗的是他,可他本人都六神無主。
卡西尼站突發狀況應急預案中可沒這么一條,發現自家的科研主任莫名其妙地死在實驗室里該怎么辦,碰到這種情況第一個要做的應該是撥打120和110,但離他們最近的派出所都遠在十三億公里之外,這個距離神仙都夠不到,打給朝陽區派出所他們也沒法出警。
江子環顧一圈,周圍的人還在等他的指令,默予帶著崖香躲在實驗室外的走廊里都不敢進門。
“我進來的時候主任正抱著這個球,不知道想干什么。”梁敬戴上手套,把地板上的黑球輕輕地鉗了起來,仔細審視,黑球的表面一如既往地光滑,沒有絲毫劃痕,“主任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這個球?”
這時眾人才發現黑球已經被人取了出來,手套箱被打開,主任的死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沒人注意到這個黑球,梁敬一提醒他們立即意識到黑球與此事之間的關系,胡董海的雙手仍然保持著握球的姿勢——這種行為無疑是極其蹊蹺的,胡董海自己違背了實驗室的所有規定,半夜偷偷地鉆進P3實驗室把黑球取了出來。
這種行為本身就毫無道理,眾人不可理解,胡董海是科研主任,他什么時候來看這個球不行?為什么非要等到夜深人靜三更半夜?
而且他深知裸手觸摸實驗樣本是對樣本的污染和破壞,黑球如此珍貴的觀察對象,胡董海怎么會去破壞它?
沒人知道胡董海在想什么。
“那個球有什么異常嗎?”江子問。
“沒有。”梁敬把黑球重新放回了手套箱內,關閉閥門,把它隔離起來,他下意識地遠離這個詭異的黑球,胡董海死亡的時候緊緊地抱著它,毫無疑問它與主任的死亡有直接聯系。
江子把胡董海的眼睛合上,然后拉起塑料布把他蓋上,在場還有姑娘,這驚悚的死狀可能會嚇著人家。
“別再碰它了,離那東西遠一點。”
江子仍然處于震驚中,卡西尼站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過人命了,他們在嚇唬新人的時候總是把那十八個因公殉職的烈士搬出來,可那是因為惡劣自然環境而發生的意外,與地震火山泥石流無異,從未有人在卡西尼站內失去過生命。
主任是他的老朋友了,胡董海為人穩重,不茍言笑,但看他死前的扭曲表情,又讓江子暗暗心驚。
老胡這是見到了什么?
江子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胡董海枯瘦冰冷的手,就在昨天,這雙手還是有力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