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帶著默予返回卡西尼站的時候,梁敬和樓齊已經把胡董海的尸體送到倉庫里回來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應是假期,但卡西尼站內比平時還要繁忙。
梁敬代替了胡董海,繼續坐在P3實驗室里觀察黑球,相較于胡董海,梁敬要謹慎小心得多,他從不相信什么怪力亂神,他認為胡董海的意外死亡與這顆黑球即使存在什么聯系,那么這種聯系也一定是唯物的,可感知的,確實存在的,他們發現不了僅僅只是因為方法沒找對。
梁敬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他甚至把整個P3實驗室都包裹得嚴嚴實實,按理來說P3實驗室本就是極度安全且密封的空間,但梁敬仍不滿足,他在四周的墻壁上都貼滿了吸能的復合金箔,用來隔絕任何輻射。
其他人從P3實驗室門前經過,就能看到梁敬跟頭棕熊一樣站在手套箱前,不知道是不是想用自己體格的威壓逼黑球就范。
大廚聳聳肩說繼胡董海之后,又瘋了一個。
梁敬盯著極細的探針慢慢與黑球表面接觸,最終趨于靜止,但梁敬知道探針的尖端實際上既未接觸到黑球,也沒有停止前進,只是它與黑球的表面已經如此接近,接近到只有幾個原子的距離,肉眼無法分辨。
顯示器上的數字正在飛快地滾動,這是一臺掃描隧道顯微鏡,但梁敬并非想用它來觀測黑球的表面,此前的觀測已經證明這個黑球無法觀測。
顯示器上的數字最后定格在1A。
一埃,也就是0.1納米的距離。
“表面電荷為零。”大白說。
“嚴格為零嗎?”梁敬問。
“嚴格為零。”大白回答。
“還真是零電動勢。”梁敬長出了一口氣,“見了鬼了,這些電荷都到哪兒去了?”
這時忽然有人敲了敲門,“梁工?你找我啊?”
是樓齊的聲音。
“樓齊你來的正是時候,來來來幫我看一下這臺計算機,主機好像有點問題,怎么拍都拍不好。”梁敬朝他招了招手,樓齊是卡西尼站內的網絡工程師兼計算機修理員,誰修電腦都找他。
樓齊走過來坐下,在計算機上掃了兩眼,“哦,小毛病,沒什么大礙。”
“能不能修好?”
“沒問題。”樓齊說,“幾分鐘的事。”
“好,那我先去上個衛生間,你先忙。”梁敬收拾收拾出門了,急急忙忙的,“搞定了叫我。”
樓齊點點頭,坐下來打開計算機,瞄了一眼屏幕,又是系統崩潰,他解決這類問題都能形成肌肉記憶了。
他一邊敲代碼,一邊抬起頭來,看著手套箱內的黑球。
在實驗室的燈光下,這個球仍然表現出純粹的黑色,看不到絲毫反光,如果是在黑暗中,那么這個球就是不可觀測的。
無法觀測這個特性挑動了樓齊另一根神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宏觀物體是真正無法觀測的,這個黑球是最接近的,幾乎所有電磁波都被其完全吸收。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樓齊隨口問,“用掃描隧道顯微鏡放大它的表面?有什么結果么?”
“沒有任何結果。”
樓齊盯著那個球看了良久。
“大白,你說它也是波么?”
“波?”
“物質波,按照量子力學中德布羅意波的概念,萬物皆波,我們所見的這顆黑球應該是它本身波函數的平均值。”樓齊忽然表現得像個物理學家,“它其實跟電子一樣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它可能在這顆手套箱內,也有可能出現在卡西尼站外,甚至有可能出現在太陽系外,只是我們的觀測和測量讓它坍塌了,坍塌在了概率最大的地方。”
“但在宏觀世界中這種效應是極其微小的。”大白說,“只有在微觀世界中才會明顯地表現出來,按照量子力學的基本理論,樓齊先生,只要你反復撞墻超過10∧160次,總會存在一次,你會毫發無損地穿墻而過。”
“量子隧穿。”
樓齊不是量子力學專家,但他大學時同樣是物理系出身,只是找不到工作,后來才轉行干的碼農,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對大學課程內容還有那么點印象和記憶。
“是的,它也是您眼前這臺顯微鏡的工作原理。”大白說,“可您也知道,在實際生活中,只要不是綠巨人,任何人成功穿墻而過的概率都無限接近于零。”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我們使用紅外波段,紫外波段或者無論什么波段來觀測它,那么它在我們眼中就是完全不可見的。”樓齊突發奇想,“那么它的波函數還會坍塌嗎?”
大白沉默了。
樓齊的這個問題它很難回答。
在微觀世界中,這個宇宙是極度復雜的,甚至不再存在“確定”這個概念,不僅僅是速度和位置,連物質本身的存在都是不確定的,粒子以波的形式分布在空間中,一個自由電子有可能出現全宇宙的任何一個點,且在每個點的出現幾率都相等。
也就是說,一個自由電子,它有可能出現在太陽系內,也有可能出現在十六萬光年外的大麥哲倫星云。
但在宏觀世界里,這種現象是不可能存在的,樓齊如果拿頭去撞墻,他把頭撞破了都不可能穿墻而過。
可這個詭異的黑球以不可觀測的特性,把微觀世界量子力學中的問題帶到了宏觀世界中來,如果沒有任何觀察者看到這個黑球,那么這個黑球會發生什么?想想薛定諤的那只貓,在你關上蓋子的一瞬間,它不僅不知生死,其實它是否存在于盒中都是不能確定的。
“來,讓我們試試。”樓齊搞定了電腦,把它丟到一邊,“只在紅外波段上觀測,看看是什么結果。”
他帶上濾光眼鏡,讓鏡片只能通過紅外線,同時調整手套箱的參數,讓它過濾一切非紅外線。
可黑球還是那個黑球,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看上去比之前更黑了。
“樓齊先生,您這也是觀測,您看不到它本身,可是您看到了它存在的痕跡,如果您真的不再觀測,那么您應該離開實驗室并把門關上。”大白說,“我提醒過您,在宏觀世界中,這種效應其實微小得可以完全忽略不計,即使您在紅外波段上觀察它,它忽然消失的概率比您連中兩百億年彩票頭獎的概率還要小。”
樓齊沉吟著搖頭。
“不對,不對,除了我之外,你也在觀察。”
“樓齊先生?”
“這個房間里有兩個觀察者,除了我之外,大白你也是。”樓齊說,“只要你在持續觀察,那么它的存在就必然是確定的,所以我們要試試,只有一個觀察者的時候會是什么樣。”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大白問。
“離開這里。”樓齊說,“大白,我需要你暫時離開這里,關閉實驗室內的一切監測工具。”
“樓齊先生,我不建議您這么做。”
“沒事。”樓齊說,“一小會兒就行,待會兒你再回來就是了,這大白天的不會出什么事,待會兒梁工也回來。”
“十分鐘。”大白說,“那么我給您留出十分鐘時間,十分鐘后我會回來。”
“OK,沒問題!”樓齊高高地舉起右手,比了個OK的手勢。
大白離開了實驗室,走的同時關閉了實驗室內的所有儀器,紅紅綠綠的指示燈依次熄滅,所有的聲音都緩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