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的燈由紅轉綠,渾身濕透的萬凱踏進走廊,差點軟倒在地板上,江子和梁敬上前一步把他扶住了。
“怎么樣?”
“我盡力了。”大廚緩了口氣。
江子和梁敬心一涼。
沒救了?
“救回來了。”大廚靠著墻緩緩地蹲下來,大白給他倒了一杯水,“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了,不過她還需要在醫務室里至少躺十二個小時,進行自體細胞修復,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就別去打攪她了,讓那姑娘做個好夢。”
萬凱累得近乎虛脫,他在醫務室里站了五個小時,完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手術——至少是在他多年的行醫生涯中史無前例,由于大白給默予注入過量冷凍液,后者的多處臟器先后出現衰竭,這可比碎片與骨折危險得多,萬凱搬空了醫務室內的備用器官庫房,才把已經入土半截的默予生生地挖了出來。
用賽博朋克的話來說,默予現在是個義體人,就像攻殼機動隊里的草薙素子,她體內有一半的器官都是人造的,那些高分子材料與合金制成的精巧器械能持續運行兩年時間,足夠撐到默予返回地球更換自體干細胞培育的成熟器官。
“你們可別再受這么重的傷了。”萬凱笑笑,“站內已經沒有多余的肝臟給你們換了。”
“這么嚴重?”
“本來沒這么嚴重,但是大白那丫的發神經,給默予打了過量的冷凍劑,它打的那個量連犀牛都能凍死。”萬凱說,“還好我發現得快,要不然這個時候我們就應該討論怎么安置遺體了。”
“大白!”江子一皺眉。
“站長先生,事故的緣由是自動注射儀錯誤解讀了我的指令,發生此類事故的概率低于百萬分之一。”大白回復,“我已經認識并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并向萬凱先生保證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
“行了行了,我已經關掉了智能醫療,別罵它了。”萬凱揮揮手,“這丫就是個庸醫,等回地球了讓廠家來更新一下系統,或者把大白打發給法院,就它那操作注射器的架勢,用來執行死刑是把好手。”
“司法系統禁止人工智能執行死刑。”大白說。
“那可就太遺憾了。”萬凱聳肩,“你多半要失業了大白。”
江子梁敬扶著大廚返回隔壁的辦公室休息,地板和墻壁又微微地震顫起來,沉悶的隆隆聲滾滾而來,像是地下的悶雷,三人扶著墻壁停住了,萬凱抬頭看了一眼燈光,“這種時候你們還要出去?”
“就是這種時候才要出去。”江子推開房門,把萬凱按在椅子上,“指不定火山就會爆發,我們得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爆發,什么地方會爆發,會怎么爆發,才能做好應對措施。”
“對。”梁敬點點頭,“我們腳底下這個大炮仗現在非常活躍,卡西尼站目前的狀況相當危險。”
“最壞的情況是什么?”萬凱捧著水杯,咬著吸管吸了一口,發現是復方葡萄糖溶液。
“地殼塌陷。”梁敬回答,“如果火山發生大規模爆發,那么我們腳下的冰層會斷裂,整座卡西尼站都會沉下去,如果我們要面臨的是這種情況,那我們就不得不全員撤離卡西尼站了。”
萬凱一聽,忖度片刻,“默予現在動不了。”
“所以最好不要出現這種情況。”江子說,“默予無法移動,我們就盡量不移動,梁工剛剛跟我討論了一下,卡西尼站整體沉陷的可能性不大,我們應該能等到暴風雪號抵達,飛船到了我們就全部撤離。”
“默予完全恢復行動能力還需要多長時間?”梁敬問。
“十二個小時的自體細胞催生愈合,十二個小時之后她就能出重癥病房,手術刀口恢復得很快,但骨折要慢一點,畢竟骨細胞生長比較慢……到明天這個時候她身上的傷勢應該愈合得差不多了,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其實休息的時間越長越好。”大廚說,“這姑娘的狀態一直都不太好,前兩天她跟我說晚上做噩夢,出現幻覺。”
“壓力太大了吧?”江子問,“以前站里也有人出現過這樣的癥狀,你應該給她做個心理疏導。”
“做了腦部和神經精細結構掃描,沒有發現問題,多半是心理上的原因,不是什么大事。”大廚說,“你們知道,主任出了意外,后來樓齊又不見了,有精神壓力是很正常的……至于給她做疏導,說實話,能給我自己做出狂躁癥來。”
江子和梁敬都笑。
默予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如果是精神病患者,她能氣死精神病醫生。
“她什么時候能醒?”
“不好說,看藥物效果什么時候消退,這個因人而異。”萬凱說,“可能今天晚上,可能明天。”
“那么她不需要人守著了吧?”江子問。
“不需要了。”萬凱擺擺手,“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我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離她遠遠的,把房門關緊,不要制造噪音,沒有什么比好好睡上一覺更讓能人恢復體力了。”
江子和梁敬終于放下心來,這是最近幾天以來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
“大廚你好好休息,我們出去看看火山。”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塞給他一瓶復方葡萄糖溶液。
“你們什么時候能回來?”萬凱問。
江子和梁敬對視一眼,后者稍微思考,“這個不好說,如果一切順利,我們盡量在今天午夜之前回來,不過出艙一次肯定完不成所有任務,計劃明天還得再出去一次,畢竟這座火山實在是太大了。”
萬凱點點頭,像個殘疾人一樣歪在椅子上,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得不想動彈。
江子和梁敬出門下樓了,大廚在身后遠遠地喊了一聲“注意安全!”
“知道了!”
江子的聲音從走廊拐角那邊傳過來。
萬凱坐在椅子上,手里捏著瓶子,這復方葡萄糖溶液喝上去味道像是嶗山白花蛇草水,見鬼,這玩意真的是葡萄糖泡出來的?
“大白,瓶子還給你。”萬凱把瓶子交給了大白。
塑料瓶被墻壁上的暗門回收了,大白的聲音響起:“站長先生與梁敬博士已經離開卡西尼站。”
萬凱慢慢地點頭,長出了一口氣,望著對面潔白的墻壁,從現在開始,除開昏迷不醒的默予,卡西尼站內只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