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走廊盡頭就是那間P3實驗室。
兩層堅固的隔離門,岱岳和卓識花了不小力氣才打開。
實驗室內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狀況相比于走廊上的倉庫和工具間要好太多,這是因為實驗室本身有一套獨立的密封系統,火山爆發和事故摧毀了卡西尼站,但P3實驗室逃過一劫,岱岳和卓識蹦進門,發現實驗室內的工作臺、手套箱和冷柜都保存完好,工作臺上的一根地質錘甚至還掛在架子上,仿佛某人把它隨手掛上,隨即時間就凍結了二十年。
他們沒有發現黑球,那只原本用于密封黑球的透明隔離箱是空的。
“它不在這里。”岱岳繞著手套箱轉了一圈,又彎腰看看工作臺底下,打開儲藏柜把頭探進去,“那個黑球呢?”
卓識在手套箱邊上蹲下來。
“它之前應該在這里。”
他在任務記錄中見過這個箱子,大概四十厘米長,三十厘米寬,三十厘米高,透明的材料,底座是極精密的質量測量儀,當年卡西尼站的駐站隊員們在發現黑球之后就把它置于其中,此刻卓識終于在現實中看到了箱子,黑球卻不在這里。
兩人非常失望。
他們本以為能找到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駐站隊員們發現的那顆黑球,根據任務記錄,黑球的各項特征都遠超人們想象,是人類無法理解的物體,所以它必然是更高等文明的產品,如果能將其帶回地球,必然是名留青史之舉,整艘“哈迪斯”號探礦船的船員都將成為尤里·加加林、尼爾·阿姆斯特朗那樣的人物。
可是黑球消失了。
所以一切全部落空。
岱岳一屁股坐下來,“它怎么不在這里?難道有人把它帶走了?”
岱岳相當郁悶,他原本認為這是個咸魚翻身的好機會。
他們為什么愿意待在“哈迪斯”號上?還不是因為在地球和火星上都看不到前途,岱岳今年三十三歲,這輩子已經能看到頭了,他還能再活一百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但可以預見的是,這三千六百五十天都只不過是同一天的三千六百五十次重復。
卓識比他還倒霉一點,卓識今年四十四歲,他的人生前半段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詮釋了什么叫“天才”,十六歲考進中科大少年班,四年本科加直博畢業,博士畢業那年二十歲,如果說人生是一輛過山車,那么卓識這一輩子前二十年必然是以九十度的垂直角度直線爬升,然后在二十歲這年抵達最高點,就當卓識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時,他的人生軌跡開始自由落體——大老板由于貪污受賄學術造假遭到調查,同時牽出中科大史上最大的學術造假案,卓識置身漩渦中心,心灰意冷,離開學術界進入中石化負責氣態巨行星資源探測項目。
沒錯,就是那個想在木星和土星上建加油站的超級工程。
卓識剛重振旗鼓,準備大干一場,一把大刀落下來把整個項目都給砍了。
卓識被調到火星上一個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做工程監理,從一個能源專家轉職成為土木狗,一干好幾年,只能跟一只貓作伴,出門就是漫天的火星風沙。
在領導屢次畫餅之后卓識毅然辭職,回到地球跟著朋友去創業,結果被騙走所有項目資金,被忽悠去當某公司法人結果背負巨額債務,年紀輕輕就成了百萬負翁——他人生的最低點是某一次低軌航班空難,卓識差點就上了那趟航班,而那架穿梭機上天就出了事。
卓識終于認清了自己的體質,只要待在火星軌道以內就沒好事,所以他就到火星軌道外頭來了。
“沒了就沒了吧,我們沒這個命。”卓識嘆了口氣,搖搖頭。
“記錄沒有說明那個黑球最后去了哪里。”岱岳說,“它可能被人帶走了。”
“被誰帶走了?”
“默予?”岱岳想了想,“或許是梁敬,萬凱和江子?”
“我們連他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到現在為止我們也沒找到哪怕一具尸體,說老實話我是不相信存在這樣離譜的物體。”卓識說,“視頻又不是不能偽造,如果這個球根本就是某人偽造出來的呢?”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偽造?”岱岳問,“沒這個道理啊,吃飽了撐的拿別人開涮?”
卓識搖搖頭,他只是隨口一說,在真正看到那個球之前,他對黑球的存在都抱有懷疑態度。
二十年前的駐站隊員們確實也沒有偽造視頻的理由,沒事偽造這個作甚?
卓識糊涂了,他這顆聰明的大腦都想不通卡西尼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黑球的存在是個矛盾,隊員們的行為也是個矛盾,甚至連“暴風雪”號的墜毀也是個矛盾,卓識和岱岳已經找遍了一層樓,沒有發現任何人的尸體,沒有尸體他們就無從得知二十年前那些人的下落。
卓識抬起頭,莫非尸體在二樓?
老史在臨行之前特意叮囑他們不準上二樓,所以二樓什么情況他們并不知曉,根據卡西尼主站的平面圖,二樓是大廳、辦公區和生活區,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部電梯和一條旋轉階梯,電梯肯定是沒用了,樓梯也塌了,所以他們想上也上不去。
雖然黑球沒有找到,但兩人仍然有一個不小的收獲——他們確認P3實驗室的主體結構沒有受損,這個地方可以作為庇護所,一旦船長和劉培茄成功修復了電力,他們就能讓P3實驗室恢復正常工作,讓氣溫上升至二十五攝氏度。
他們就可以脫下身上沉重的鐵浮屠了,這套機械外骨骼沒法長時間穿,穿的時間長了容易腰肌勞損,卓識恨透了這玩意。
“把倉庫里那倆姑娘叫過來吧,讓她們待在這里休息。”卓識環顧四周,“實驗室里的環境比倉庫里強多了。”
岱岳出去把葛梓和木木叫了過來,片刻之后幾人抱著服務器,拖著一大堆東西回來了。
“哇——”葛梓驚嘆,輕快地蹦進來,“這里好干凈啊。”
“這是實驗室?”木木跟著進門,“放黑球的那個實驗室么?”
卓識點點頭。
“黑球呢?”兩個女孩異口同聲地問。
“沒了。”兩個男人也異口同聲地回答。
他們把碩果僅存的大白服務器放在實驗室里,然后把急救箱一個一個地搬進來,四個人圍坐在地板上,真是萬幸,在這個冰冷瘋狂的星球上,居然還有一方小小的安寧天地。
可他們能不能成功地生存下去,還得看此刻正在外頭的那兩個人是否有什么消息。
老史和劉培茄已經三個小時沒有任何音訊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