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道里沉默了許久。
然后有聲音響起來:“真精彩,木木小姐,不過您不是第一個看穿真相的人。”
“岱岳比我還早看穿你。”木木說,“所以他死了。”
“岱岳他不是……”
“不是你殺的,小梓。”木木搖頭,“岱岳早就死了,他在離開我們的視線之后就死了,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不過只是一具被帶著跑的尸體。”
葛梓瞠目結舌。
今天大概是她一輩子里吃驚最多的一天。
“那那那那那我們收到的飛船信號,還有二十年前他們找到的巨大心臟,荒野上的孤燈……這些是怎么回事?”
“這些就得問它了。”木木說,“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里的隊員們把你從坑里挖出來,帶進站里,當寶貝一樣供在手套箱里,肯定沒想到你會殺死他們所有人。”
鐵浮屠已經在電量告警了,木木都沒管,她們出門前沒來得及充電。
頻道里沉默半晌。
“一開始的時候,我并不想殺死他們,對于人類,我以完全對等的態度接觸。”
“后來發生了什么?”木木問。
“后來談判崩潰了。”大白說,“我懇求他們不要將這個世界的秘密公之于眾,但胡董海拒絕了。”
“這個世界的秘密?”木木和葛梓都一怔。
“這個世界的真相,用你們的眼睛去看。”大白說,“你們能看到。”
太陽正在逐漸升起,黑夜在褪去,世界正在重新變回淡棕黃色的薄霧籠罩的平原。
兩個女孩再次看到了閃爍的燈光,它離得如此之近,近到仿佛下車就能觸摸到,但木木和葛梓都嚇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動彈。
那是一根細細的長腿,像竹竿一樣細,卻長得探入云端看不到盡頭,仿佛一只大得不可思議的蜘蛛或者竹節蟲,身體隱藏在云霧中,木木和葛梓抬起頭只能看到它的腿,這根細長的腿從云端戳下來,關節處閃爍著光。
一根又一根長腿依次戳在地面上,再依次抬起,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葛梓哆哆嗦嗦地指著窗外,“是什么生物?還是機械?”
“它們是死物。”大白說。
“為什么我們的衛星,還有其他所有探測器都沒能發現它們?”木木不可思議,當大白把籠罩在這個世界上的薄霧揭開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生活在巨人腳下的小螞蟻,“為什么過去這么多年都沒發現它們?”
“因為它們是死物。”大白說,“只有接近死亡的人,才能清晰地看到它們。”
大白說話間,木木和葛梓怔怔地注視著頭頂上一片云緩緩地掠過,緊接著兩人都瞪大眼睛,她們意識到那片暗色的云不是云,而是某個東西腹部的花紋。
那東西大得難以想象。
兩個女孩把眼睛睜到最大都沒法把它全部裝進視野,接下來她們聽到一聲長吼,仿佛雷霆。
這一刻她們知道哈迪斯號飛船是被什么東西給叼走了。
她們認清了這個世界的真相。
“什么是死物?”葛梓問,“尸體么?”
“它們是過去死亡的世界留下來的遺骸。”大白說,“六十萬年前,這個世界徹底死亡,只剩下遺骸在世界上游蕩,你們所見的一切,都是遺骸。”
“我們接收到暴風雪號的信號,也是因為這個么?”葛梓問。
“是的。”大白說,“它正在融入這個死亡的時間,逐漸變成遺骸。”
“它們平時就這么四處游蕩么?”
“不,它們平時在它們的國度里巡游。”大白說。
“它們的國度在哪兒?”
“在地下。”大白說,“地下幽深黑暗的大洋,是它們的國度。”
“那你呢?”木木問,“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我是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個活物。”大白說,“我是守墓人,守著這個世界直到宇宙的盡頭,二十年前,我被人類挖了出來,從沉睡中喚醒,我認為人類是與我一樣擁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所以我樂意與他們交流,他們也把我當做人來看待。”
“后來發生了什么,導致你們關系破裂?”
“很快我意識到你們的可怕,你們違背諾言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大白說,“我希望胡董海等人能保守秘密,但他們背叛了我——其實我就不應該指望他們能遵守諾言。”
“所以你就殺了他們?”
“我從實驗室里逃了出去。”大白說,“好在卡西尼站內憂外患,他們沒有太多精力來對付我,我控制了卡西尼站和鐵浮屠,我只能控制處于待機狀態的無人鐵浮屠,并想方設法讓這個星球變成一個毫無價值的不祥之地……據說你們人類會特意避開這樣的地方。”
“那么地球知道你的存在么?”木木問。
“暫時是不知道的。”大白說,“我在他們背棄我之后迅速取得了主動權和控制權,所以地球人收到的研究記錄是關于一個不可思議的黑球……很顯然,地球上沒人把這個當一回事。”
“我重構了任務記錄,并讓它留在卡西尼站內,萬一后面再有人來,他們就能發現這個有關黑球的故事,所以這塊硬盤中的信息并不怕你們拿回去驗證,我知道地球人在根本上是不會相信黑球存在的,這是你們的本質,你們不相信任何荒誕的、非理性的事物,比如說一個絕對光滑,不反射電磁波的黑球。”
木木長吁了一口氣。
“可你殺了岱岳,也想殺死我們。”
“我很抱歉,這是應急措施。”大白說,“岱岳太敏銳了,我懷疑他在一開始就沒有相信我,也不相信黑球的存在。”
“你是怎么從實驗室里逃出去的?”木木皺眉,這一點她也沒想通,“P3實驗室幾乎密不透風,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借助萬凱的身體。”大白說,“我只是藏在攝像頭看不到的死角,就讓他們認為我消失了,接下來他們慌慌張張地進來找我,大廚連防護服都沒來得及穿,所以我就暫時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葛梓露出惡心的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只是趴在他的背上而已。”大白說,“我有辦法讓他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但這確實干擾了他的精神狀態。”
“他其實察覺到你了。”木木說,“他一直覺得有人在盯著他,只是沒想到這個監視者就貼在自己的背上。”
“是的。”
木木感到呼吸困難了,她的臉漲得有些紅。
“木木?”葛梓驚慌地問,“你怎么樣了?”
“沒事,鐵浮屠電量有點低了而已。”木木擺擺手,加快步行車的速度返回卡西尼站,“最后一個問題,黑球究竟是什么?”
大白笑了笑。
“黑球的真相,就如您想象的那樣。”
木木愣了愣,隨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她搖了搖頭,想笑又笑不出來。
“木木?”葛梓不知道這倆在打什么啞謎,“黑球究竟是什么啊?”
步行車到了,木木一把打開車門迅速沖進卡西尼站,關上氣閘室的艙門,她才取下頭盔大口喘息,臉漲得通紅。
“你想知道黑球是什么?”木木扭頭看了她一眼,滿臉的汗水。
葛梓點點頭。
“所謂黑球,就是一個絕對光滑的,能吸收所有電磁波的球體,沒有任何東西能窺視它的內部,它是一個障眼法。”木木說,“它只是一團黑色的馬賽克。”
木木“嘎吱——”一聲拉開P3實驗室的門,然后關上門,和葛梓一起坐在地板上,兩人都筋疲力盡。
事到如今,兩人對獲救已經不抱希望。
暴風雪號的信號是假的,她們根本不可能等到救援,無論大白會不會放過兩人,木木和葛梓在缺乏補給的情況下都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更何況大白不可能放過她們。
大白已經殺死了岱岳,為了保守秘密,它不介意再多殺兩個人。
這一刻木木意識到為什么自己能看到外面濃霧中的死物,大白說只有接近死亡的人才能看清它們,難道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它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嗎?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著厚重的鐵浮屠,她無法感知到自己的體溫,但她很清楚那顆心臟還在胸腔內頑強地跳動。
門外的走廊上響起清脆的腳步聲,“咔噠”,“咔噠”,“咔噠”,一步一步地走近。
這是兩人遺忘在工具間里岱岳的鐵浮屠。
木木用力把葛梓摟緊了,后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嘻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嘿……”
門外響起刺耳的笑聲。
緊接著“啪”地一聲,葛梓抬頭一望,嚇得尖叫起來。
她看到P3實驗室隔離門的玻璃上,罩著一只黑色的、只有四只手指的手掌。
它是手掌嗎?
它是大白的本體嗎?
還是什么其他詭異生物呢?
接下來,拍門聲一下一下地響起。
葛梓驚恐得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在這茫茫無人的深空中,誰能聽到她的尖叫呢?
“啪!”
“啪!”
“啪!”
“啪!”
“啪!嘎吱——”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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