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燁燁之中,白術有些木然抬起頭,竟是一時無言。
鮫珠編制的寶簾輕輕撞擊在一起,叮咚作響,聲音清脆。
姿容明秀的女仙站在身前不遠處,面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才剛證金剛……”
白術有些絕望低下頭:
“這要怎么打???”
無明,你他媽是有毒吧!
我哪來什么鎮妖塔?什么鎮妖塔能煉一個六境的女仙?
白術又小心翼翼抬起頭,一臉欲言又止。
“宗主那位舊友,是什么人物?”
“和尚,一個很油滑的和尚。”
明秀的女仙淡淡開口: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金剛寺的武院里,他當時吹噓自己一雙鐵拳打遍天下道門無敵手,腳踩太微山,掌壓道德宗,大道主見了他的拳腳,都要從墳里跳出來,狠狠夸一句好。
金剛寺一群傻和尚,被他的大話哄得團團亂轉,個個深信不疑,真是可笑,他當時明明連金剛寺都未曾出去過,又見了幾個人物?
我當時氣不住,就從后面偷襲,用金鈴打了他一下。”
“然后……”
女仙輕聲開口:“差點被他用鎮妖塔活活煉死。”
白術沒有說話,他沉默不語。
老哥這么喜歡口嗨啊?
真是看不出來。
“我可不記得……”
白術在心中默默開口:
“我可不記得,自己是那么喜歡口嗨的人……”
女仙的聲音仍在繼續,她似乎是笑了起來,她一笑,就像明凈小湖上,被熏風微微攪動的細碎漣漪。
“我和他打了好多次,每一次,我都沒有贏過,被他打得很慘,每一次,他都沒有讓我。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木頭腦袋的東西,不懂女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喜歡女人。”
姜湄聲音很輕,像四月輕柔的楊花,緩慢落入春天的溪水里。
“我去看他誦經,看他坐在山上,閉上眼睛打坐,風就落在他的肩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已經死了這么多年,我感覺,自己好像一直都不清楚他是誰。
是要整合南北佛脈的大禪子,還是那個夸口的無恥和尚?一直以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他也從來,沒有給過我了解的機會。”
白術突得有些心悸,他偏過金瞳,莫名畏懼與姜湄對視。
“我看著他在千佛殿誦經,滿殿的月光都熄了,天是黑漆漆一片,伸出手,連衣袖都看不清。”
姜湄沉默了很久:
“我很怕黑,又不敢說出來,千佛殿里只有他一個人在,我害怕,但又討厭向他示弱。
我是道德宗的道子,不能怕黑的,那樣大家都會笑話我……”
姜湄聲音忽得停住,戛然而止。
記憶里,在那個漆黑的千佛殿里,在她快要哭出來的時候,白衣的僧人一臉嫌棄,卻還是轉身拉起了自己。
“你打我的時候倒挺橫,怎么,再給貧僧橫一個?”
僧人的聲音像蒼蠅,嗡嗡嗡嗡傳過來:
“貧僧當年拳斃關西王,箭射九頭蟲,這些福澤后輩的豐功偉績,哪一項不是去摸黑干的?小同志你這么貪生怕死,怕是干不了革命啊!”
姜湄沒聽說過關西王,更不知道什么九頭蟲,可扯著僧人的衣袍,聽著他在面前嗡嗡嗡嗡,自己就莫名就沒有那么害怕了。
姜湄抿了抿唇,對僧人的惡感,也突兀淡去了幾絲。
她暗暗用力,揪住僧人衣角的小手,更緊了一些。
“要死啊!”僧人毫不留情打在姜湄手上,回身瞪了她一眼:“貧僧新衣服,都被你抓破了!”
一盞盞,千佛殿吹熄的燈燭,被白衣僧人一盞盞點亮。
溫柔的,在盞中跳動的小小火苗,微微發出黃色的暖光,千佛的塑像都被燭光點亮,祂們面目或威嚴,或慈悲,或歡喜,也有默然的。
昏黑被光焰驅逐一空,偌大的千佛殿都被照亮,姜湄抬起頭,僧人眼睛也像亮著光。
滿殿的煌煌光海里,白衣的僧人微微一笑,眼簾低垂。
他嘴唇緩慢動了動,發愣的姜湄卻沒有聽清,僧人究竟說了什么。
姜湄只看見云開月現,湖水反射著月光,隱約,她聽見了今夜第一次的鐘響。
回憶像走馬燈,在腦中一幕幕閃現而過,姜湄默然垂下眼簾,沉默了許久。
真是像啊……
在離她幾步遠,燦金瞳孔的俊美少年裝作一臉淡然,眼神卻是掩飾不住的警惕,他一身戎裝,英氣勃勃。
姜湄心神有片刻的恍惚,她注目良久,手指微微顫抖。
“宗主……”
白術頭皮一麻,他咬著牙,斟酌開口:
“宗主為何與小將說這些?”
“我美嗎?”
“哈?”白術一愣。
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
白術趕緊搖頭,掐斷了心頭不合時宜的無關聯想。
“我美嗎?”姜湄再次開口。
“……美。”
“你……”
“小將有道侶了!”自作主張的白術率先斬釘截鐵。
“我是想問。”姜湄輕聲笑了笑:“你聽過一首詩嗎?”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不待白術答話,姜湄自顧自開口:“他在下山之前,唱了這首詩,這么多年過去,我一直都記在了心里。”
好你個淫僧!
不僅沾花惹草,你居然還抄詩?!
“宗主……”
內心波濤翻滾的白術苦著臉,他剛一開口,又被再次打斷。
“在鄴都,諸世家、圣地主人們決議,鄭衛之間,決無緩和可能,千年的血仇,已不是一朝一夕能消解的事。”
姜湄搖搖頭:
“在鄴都,我見到了界京山的老祖,那位八千年來卜算第一人。”
她展顏一笑,霎時冰消雪融:
“你猜猜,我算到了什么?”
“小將怎么知道?”白術一時反而面無表情。
“你會知道的。”
姜湄笑靨如花,兩眼微微瞇起,像只偷到小魚干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