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手指在點出的剎那,就無限放大開來,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膨脹成一根天柱,碾向體量如微塵的白術。
視野都被這一指遮蔽、充塞,隆隆之音大響,幾有封天之勢。
巨指臨身,白術也并不驚怒,他同樣抬起一根指頭,迎向自觀和尚點落的巨指。
兩根手指。
一大一小……
一個像明王羅漢從云霄之上顯露的肢體,另一個,則纖細白皙,瑩瑩如美玉。
千分之一個剎那,兩根手指悍然相觸!
相觸的瞬間,無數紋理縱橫、糾纏、環繞,輕輕一觸及分。
一陣輕煙飄灑,什么都未曾發生。
“羅漢指!”
蒲團之上,頭頂兩顆舍利子的無顯見到這一幕,微微怔住。
十數個命藏一起誦經念禪,除了點撥金剛關要外,自然而然,其中也蘊藏種種神通。
羅漢指——
是方丈自觀從佛經里,參悟的一門無上大神通。
降龍羅漢迦葉,在成就佛家尊者前,曾于月宮天,一指鎮殺了十萬萬天魔。
羅漢指,便是效仿迦葉尊者鎮殺十萬萬天魔的霸絕,創造而出。
此指不傷肉身,只殺元神。
一指點落,便誅盡妄動業障,億萬煩惱之賊。
這等大神通,縱然是自觀親身講述、灌頂,但以白術區區金剛修為,也絕不可能領悟。
白術這一記羅漢指,在無顯看來,遠遠還未入門,更別提小成,大成。
但令無顯驚異的是,白術這記羅漢指,居然有了幾分斬殺煩惱賊的神韻。
“尚可。”
方丈笑瞇瞇縮回手,不再言語。
而隨著他出手,大殿上的諸僧,也個個摩拳擦掌,頗有興致。
“我來!”
滿臉古奧刺青,如同一睹魔山的頭陀哈哈大笑,一拳轟落,勾動無數霸絕的意蘊,打爆真空!
白術微微側身,沉吸一口氣,同樣手捏拳印,轟擊上前。
法印紛飛,轟散禪光滾滾,道道神光四射,夾雜無數拳掌,一時之間,十數尊五境都各自出手。
伏龍九劍、人主印、降魔山、山河拳法、涅槃術、獅子吼、先天五行蜈蚣索、鯨吸大術、大日印、勘虛真法眼、真犼炮、百戰不竭歡喜采補術、神固腎陽手決……
白術身形矯健如游龍,打出道道神通術法,法道相融,在他身側,元炁凝結成數十只真炁大手,彼此都在施展不同的神通。
五境命藏,更逞論自觀這尊南禪宗的主人,六境人仙。
就算白術已是金剛二重,但僅是五境的氣息沖擊,都足以打爆白術的金剛體魄,沉淪神魂。
下三境,胎息、練竅、陽符。
這三個境界,或許還存在天資卓絕者,能跨越大境界而戰。
但中三境。
金剛、命藏、人仙。
這其中每一重境界,之間的鴻溝無異于天淵,跨境征伐,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眼前這幕,看似是諸僧對白術出手,實則僅是檢驗他所領悟的法理神通,遠算不上出手試探。
神光紛呈,大印如山。
見白術數十只手臂不停變動,打出不同的神通。
蒲團上的諸僧皆微微頷首,面有贊賞意味。
“誒,你們都試了啊,那我怎么辦……”
一個膚光如雪,眼眸狹長如狐,像盛著一湖溫潤春水的俊美僧人四顧一眼,苦惱撓撓頭:
“我教他的是雙修采補術,這要怎么演示?”
俊美僧人一開口,瞬間場子就冷了。
無顯面皮抽搐,索性偏過臉去。
“去。”方丈淡淡開口。
“誒,可以嗎?”俊美僧人楞住了,旋即大怒:
“他是男人啊!我雖然修行歡喜禪,但也是有底線的!方丈師叔你欺人太甚啊!”
“我讓你滾出去。”方丈睜開老眼:“越遠越好。”
“噢……”
俊美僧人松了口氣,乖乖點頭。
“這次傳道,他們的神通法術,你也都看了個八九不離十。”
儼然如神圣阿羅漢的方丈低下頭,俯視白術,笑道:
“老衲已為你盡開藏經閣,有暇時,不妨去其中看看,觀摩一二。”
“多謝方丈!”
白術連忙俯身行禮,心中卻有些驚疑不定。
藏經閣,即便在金剛寺中,也是秘藏的處所。
寺里僧眾,非有大功者不得入,白術自己,在聽聞已來到金剛寺后,也夢想入內一觀。
那是一方圣地千百年來的底蘊所在,是圣地的基石。
卻沒想到,自己這個愿望,竟會如此輕易實現。
方丈瞥了眼愣住的白術,微微一笑,卻并不說話。
“諸長老的神通你已見識了,做事理當有來有回……”
虛空微微一晃,登時便有一方寬大如山的蒲團,橫亙在白術身前。
方丈朝白術笑了笑,不言而喻。
“那便獻丑了。”
白術低頭思忖片刻,灑然一笑,從容上前一步。
“天!”
“天!”
“天!”
他邁步的同時,心中持言咒,猛然暴喝三聲,身形登時膨脹到如巨岳高大,與諸僧的體量平行。
“長老們珠玉在前,在下也便不敝帚自珍了。”
白術落座蒲團后,在漫天禪光繚繞上,微微一笑,開口講道:
“今日,就容我大膽論一論無相。”
“無相?”
“謂空見者。無相見者。無愿見者。無生見者。無有見者。無相貌見者。涅盤見者。佛陀見者。菩提見者……”
白術嘴唇微動,勾動那一擊無相印的意蘊,瞬間改形換質。
元炁粒子無聲息炸開,竟發出骨骼噼里啪啦爆響動靜,有若活物。
在諸僧的目光里,赫然,隨著白術講經的聲音響起,一頭無邊龐大,似象非象的古怪生靈頓時出現。
“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
白術伸手一指,那似象非象的龐大生靈身軀崩解,化成地水風火這四大造物。
地水風火頃刻轉化,再變做一元兩儀,八卦五形,十天干十二地支,二十四般神煞,三十六種元辰……
無邊山河,一片盛景。
在三十六種元辰之后,一座小山被平白勾勒而出。
小山蒼翠,流泉淙淙,矮松錯落在山石里扎根,微微擺動,樹椏彼此摩挲之間,發出嘶嘶的粗糙聲響。
溪水柔軟而清澈,在澗底的白石沖刷流動,隱隱波光閃爍,帶著幾分清澈水風。
小山不過三四丈高,與其說是小山,不若說是一片假山。
它在虛空被平白勾勒,相比這座宛如巨人居所的大殿來說,同樣是微不足道,細小的一點。
可現在,十數個巨人一樣的僧眾,都目不轉睛盯著小山,遠轉法眼,像是要窮盡它的一切。
“是水……”
暗金瞳孔,煉就修羅眼的僧人張嘴一呼,山中溪水匯成一股細流,頓時沒入他的口中。
僧人砸砸嘴,品味了剎那,復雜道:
“不是真炁法力幻化的,是水,是真切的水。”
話音剛落,小山山體顫了顫,在白術的誦經聲里,又變成另一種造物。
長尾,細毛,赤面,紅屁股,體量如犬——
獼猴!
猴子唧唧叫了兩聲,見十數個山岳高大的僧人,皆是睜開燈籠大的眼,好奇盯著自己。
惶恐之下,又唧唧叫了兩聲。
寶塔——
華服——
青象——
禪杖——
種種,皆是真實不虛,元炁粒子的構造,組成了一個個鮮活的事物。
最后,禪杖微微一轉,在元炁粒子的重構中,赫然變成了個二八芳華,千嬌百媚的女子。
身姿豐腴,胸前雙峰幾乎要呼之欲出,美艷面容上,在眼角眉梢之間,都是藏不住的嫵媚春情,勾魂奪魄,像一個熟透的水蜜桃。
正興致勃勃的諸僧楞了楞,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可以!我可以!”
那個眼眸狹長,先前講授雙喜術的俊美僧人出聲,他高高舉手,叫道:
“讓我來試一試,這位女施主是不是真的!”
“……不要讓你出去嗎,怎還不走?”
方丈面無表情:“再吵吵鬧鬧,就把你扔進百魔窟,同那些東西打交道!”
“對了,百魔窟的溫心夫人,分別時還惦記我呢,正好去看看她。”
俊美僧人低下腦袋,小聲嘟囔:
“方丈師叔你若不說,我都要忘了,下次去百魔窟時,可要記得帶些胭脂水粉呢。”
方丈抬起一只黃金大手,宏偉無鑄,還不帶俊美僧人拔腿逃竄,就如提貓一般,逮住他的脖子。
大手微微一揚,就撞碎無窮虛空,將俊美僧人扔到不可知的遠處。
“然覺愈發不像話了……”
此刻,白術已一臉尷尬,停下了講經。
那個千嬌百媚的熟透美婦,也潰散成粒子,消失不見。
方丈對盡是一臉無可奈何的諸僧連連嘆氣,爾后問道:
“然覺不守戒律,你們做師弟師兄的,也應勸誡才是,怎么就仍由然覺胡作非為?”
“然覺師兄的麻煩,還多著哩!”
滿臉古奧刺青的頭陀苦笑一聲,道:
“灑家被他連累,日子過得苦楚萬分,哪有閑心勸誡?”
“連累?”
正欲同白術說話的方丈一愣,他轉身問道:
“丹北左家的二小姐,還在山外不肯離去嗎?”
“哪止一個左家的小姐?”
頭陀大吐苦水:
“道德宗的戒律長老,王室的那幾個郡主,龜城的月君,太州燕家的仙子,南華宮的妖魔女,就連爛陀寺那個老尼姑……”
頭陀無奈攤手:“然覺師兄不知怎么搞的,居然也有了瓜葛!”
“嘶”眾僧齊嘆了口氣,臉色萬般復雜。
一旁的白術啞口無言,目瞪口呆。
“我上次赴真武山朋友的約,去吃壽宴,半道上,就被十數個女子圍住,問灑家認不認識然覺師兄。”
頭陀繼續倒苦水:“若不是灑家皮糙肉厚,方丈師叔,你就再也見不到灑家了!”
方丈眼角一抽,并沒有說話。
“然覺師兄……”
瘦骨嶙峋,身披寶金袈裟的和尚連連搖頭:
“他這種惹草拈花的行徑,倒讓小僧想起一個人。”
和尚笑瞇瞇看了懵懂的白術一眼,又與眾僧交換個眼神,嘿嘿一笑,彼此都是滿臉歡樂。
“???”白術倒抽一口涼氣。
我又做錯了什么?
“別沮喪,然覺師弟與你比起來,不過小巫見大巫。”
蒲團上,老僧然慶寬慰懵懂的白術:
“你才是我們金剛寺這方面的大招牌!”
“!!!”白術滿臉扭曲。
這種表情,是從哪個毛孔能看出沮喪?
“三月后的法會,你以前招惹過的女施主,都會過來,嘿嘿,正是老衲親手送的請柬。”
然慶瞥見白術的表情,嘿嘿一笑:
“現在的她們,一只手就能拍死你!”
好樣的,然慶,我以后一定要錘死你!
白術木著臉,面無表情。
“散去吧。”
方丈搖搖頭,忽得振袖,做獅子吼,于是諸僧紛紛合十行禮,化成一片璀璨光雨,在蒲團上散去。
“今晚三更。”
白術也撤去言咒,恢復到原本體量。
在他正要離開大殿之際,背后忽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萬丈佛光簇擁下,如山岳高大,宛若神圣大阿羅漢的方丈微微一笑:
“今晚三更,我在七寶林等你。”
南海。
海波萬頃,此刻卻是靜謐。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無盡的水波,在陽光下,宛如一塊璀璨生輝的絕佳碧玉。
南海之上,一條大蛟體量幾乎充塞長空,每一片鱗甲都放出無量的毫芒青光,眼眸猶如兩汪深邃魔湖,無盡的幽光在其中涌動,泛起波瀾。
這是一尊血脈純化,幾乎要蛻去蛟軀,變作天龍身的大蛟!
海底無數異獸,隔著無窮遠的距離,就被大蛟的氣息攝住,紛紛浮出水面,嗚咽著俯下頭顱,示意臣服。
放眼望去,千萬里海疆,盡是密密麻麻,千奇百怪的各類臣服水獸!
魔蛟!
此等兇威,儼然是上古時代,那些張嘴就要吞噬百萬生靈的大妖魔!
然而,在大蛟那兩根數十丈長的龍角之間,卻赫然有兩個人。
王秋意,廣慧……
“快到了啊。”
王秋意瞇瞇眼,在他的感應下,南海萬里的靈炁都凝結在一處。
在靈炁的中心,一個高大的白發老人,正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所在。
“也不知道……”
王秋意笑了笑:“會不會死啊?”
聽聞此語,無論是面色木然的廣慧,還是隱隱有些不耐煩的青黎君,神色都僵硬了片刻。
“我竟也會害怕嗎?”
良久,王秋意自嘲搖搖頭。
他振作精神,拍了拍青黎君的龍角,放聲大笑,快活道:
“大泥鰍,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