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帝的這三兩日間,劉知遠很忙,忙著接見底下的文武大臣,忙著發號施令,忙著邀買人心。同時思考著,新朝中央機構的人員配置。輕松點的做法,將河東節度原本的那一套班子直接升級便是,但真正操作起來又不可能那般簡單。
在眾人期待著的時候,劉知遠一點口風也未露,只是暫且拿著“東進”的話題轉移視線。
劉承祐忙完遴選控鶴軍的事情后,倒是稍得片刻空閑,卻也有限。偌大的北平王府,已然徹底冷清下來,劉承訓被召進宮,賜了一座偏殿就近協助處理政務,短時間內,就只有劉承祐暫時還住在潛邸。
不知何故,拖了兩日,此前被劉承祐提了一句的郭榮終于登門報到了。
于偏院書房中,專門抽出時間,接見其人。
“郭榮拜見殿下!”
靜靜地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此時的郭榮,顯得很普通,不滿三十歲,身形不算高大,長相也是“英奇”,看起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不過面對劉承祐審視的目光,郭榮除了目光微微垂低外,沒有一點緊張的意思,只是淡定地等著劉承祐問話。凝視了許久,劉承祐方才收回了目光,心中難免感慨,在此刻,只怕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普普通通的青年有成為“五代第一明君”的潛力。
“你就是郭榮?”書房中的氣氛安靜地有些壓抑,良久,劉承祐終于平淡地發話了。
“回殿下,正是小人。”郭榮不卑不亢地答道。
“果然,并非凡人!”劉承祐幽幽一句,語氣似有不善:“我前日便已征召,何以遷延至今?”
聞言,郭榮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只是抬了抬眼皮瞄了劉承祐一下,沉穩答道:“小人一直替家父處理府中庶務,需要交代妥善。”
劉承祐點頭,好像接受了這個解釋,朝其示意了一下:“坐!”
“謝殿下!”和劉承祐保持著同樣的嚴肅臉,郭榮拱了拱手。
“官居何職?”待其落座,劉承祐繼續發問。
聞此問,郭榮平靜的眼神中終于閃過了一絲疑惑。按照他的想法,劉承祐此前指名道姓地征召他,應該了解他的情況才是。
頓了一下,郭榮緩緩回道:“小人只在家中幫襯庶務,無官職在身。”
“那可真是浪費人才了!”劉承祐說,思吟一會兒,繼續道:“我觀你嚴肅篤厚,甚合我意。唔,暫時委屈你為龍棲軍法都校,巡檢軍紀!”
劉承祐這是要讓郭榮去當“軍法官”。
“謝殿下!”郭榮卻也沒有二話,只是穩穩地起身拱手應命,稱謝。
......
劉承祐與郭榮的會面,并沒有怎么“驚天動地”,郭榮謹慎肅重,劉承祐也沒有將他當作“周世宗”看待,沒有表現出什么莫名的激動,就這么平淡地結束了。
告退之后,郭榮神情終于有了變化,眼中疑思不定。事實上,從郭威那里得知,劉承祐要將他征召至麾下效命之時,他是十分訝異的。
劉知遠稱帝,劉承祐已經是新帝國的二皇子了,身份貴重,何以對他這個未見一面、不名一文的郭家養子感興趣。與郭威討論過,不管從哪方面看,只有一個理由:拉攏郭威。
郭威當時還當著郭榮的面感嘆了一句:“也許這新朝,將有一場奪嫡之爭啊!”
不過不管劉承祐抱著什么心思,郭榮這邊是果斷決定應召。一者郭威已經答應了,不好回絕落了二皇子的面子;二者,郭榮自身也是不愿再在郭府“碌碌無為”。
郭榮以養子的身份,操持郭府事務已經有些年頭了,事情處理自是井井有條,當年為解家中拮據,還做過茶貨生意。在這個過程中,讀書、習騎射、開拓見識。多年的積累下來,郭榮已然按捺不住心中對建功立業的渴望了。
郭威與之分析過,新朝之立,契丹仍舊占據中國,接下來河東必然會出兵,挺進中原。時局若此,正是英雄奮起,創立功業的好時機。
事實上,哪怕沒有劉承祐的征召,郭威也不會再讓郭榮待在府中為瑣碎之事牽絆。早看出劉承祐不會是個甘于寂寞的主,讓郭榮到其麾下,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軍法都!”心中默默地呢喃了一句,離開之時,郭榮不由回頭望了望。
與劉承祐的初次見面......
腦中不由浮現出郭威的叮囑:在二皇子手下做事,需要謹慎。
講句題外話,郭榮自被郭威收為養子后,便一直姓郭!
......
稍晚些的時候,一名下級軍官,被帶到了劉承祐的面前。一身低級軍官的服飾,并不能掩斂住那蓬勃的英氣,倜儻俊偉,魁梧挺拔,一照面,劉承祐便心生好感。
此人,便是當初阻止張彥威進城的那名小隊長,這段時間忙著劉知遠稱帝的事,便將之淡忘了。直到整編控鶴軍時,又想起了其人,問了問張彥威。
若是一般的人,是不需劉承祐這般重視的,只因張彥威回報,這名小隊長名叫楊業,劉承祐一下子就來了興致。
楊業,字重貴,麟州人。其父楊弘信,以武力稱雄于本州,是當地的地頭蛇。當初,劉知遠初鎮河東,以弟劉崇為麟州刺史,在當地募兵。當時楊業年紀尚幼,卻已展現出了不俗的武力,而楊弘信大概是看出了劉家的大好前景,于是讓出眾的長子跟隨劉崇。
后來,劉崇被召回太原,楊業也就跟著到晉陽了,劉崇為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他也被安排在軍中。五年過去,也才是個小隊長。
顯然,此時的楊業,還處在未發跡之時,還沒有闖出“楊無敵”的名頭。
楊業的年紀比起劉承祐,應該大不了兩歲,但多年的軍旅生涯,使其自帶一股肅殺氣質。見到劉承祐,一板一眼地行禮:“卑職楊業,拜見殿下!”
劉承祐正在吃飯,抬眼看了眼楊業,拾著筷子揮了一下:“免禮!”
“來人,添一副碗筷!”偏過頭吩咐了一句,劉承祐對著楊業說:“坐下,一起吃。”
楊業被劉承祐這番動作弄懵了,他本是滿腹疑思地被喚來,又被二皇子這般“熱情招待”,顯然是有些受寵若驚了,連忙說道:“卑職不敢。”
“無妨!”劉承祐還是淡淡地說道:“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在劉承祐眼神注視下,楊業方稍顯遲疑地坐下,瞧著桌案上劉承祐那簡陋的吃食,不禁有些意外,忍不住望了望表情平靜的劉承祐,楊業身體慢慢放松了下來。
碗筷添上,劉承祐一時沒再發話,楊業也不敢貿然開口。大概腹中也是饑餓了,楊業也不是畏畏縮縮的人,于是干脆地拿起碗筷,屋子中,很快便響起了兩個人的咀嚼聲。
三盤菜肴,肉雖不多,油腥卻挺足,烹飪手法也算不上好,但劉承祐與楊業兩個,看起來倒吃得蠻香。一直到盤干碗凈,劉承祐放下了筷子,親自給楊業遞了一張濕巾。
飯都吃了,楊業沒再表現出一丁點矯情,接過便在嘴邊裹了一圈。
“楊業。”劉承祐慢條斯理擦拭著嘴角,淡淡地喚了聲。
“在!”聞聲,楊業強壯的身軀頓時一繃,目視劉承祐,鄭重地應道:“殿下有何吩咐!”
伺候的仆人小心地入內收拾狼藉,劉承祐干脆起身,招呼著楊業陪他朝屋外走去。表情一如既往地嚴謹,劉承祐整個人卻顯得隨性了不少:“此刻你心里,恐怕很是好奇,我找你何事吧?”
瞄了劉承祐一眼,楊業點頭說:“殿下所言不錯。卑職不過軍中一小小隊長,擔著門候的職責,人既微賤,實在不知殿下何故相召?”
“你這話,可不像那個鋒芒畢露的楊重貴!”楊業明顯還是有些拘束,言語并不張揚,劉承祐則擺了擺手:“方今亂世,英雄輩出,你眼下雖只一隊長,殊不知,數年后可為一方大將?你楊重貴,難道連這點心氣都沒有?”
聽劉承祐這么一說,楊業心中愈覺驚奇,他能感覺到劉承祐言語間多有親近之意。
下意識地望向劉承祐,只聞他繼續開口:“我聽聞你善騎射,好畋獵,所獲獵物常常倍于他人。嘗言:我他日為將用兵,亦猶用鷹犬逐雉兔爾......”
“年少輕狂之語,讓殿下見笑了。”楊業仍舊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謙虛答道。
“你現在,也不過弱冠之年!”劉承祐說。
楊業不說話了,心里卻覺有些憋得慌,目光落在劉承祐那張平靜如水的臉上,眼神中的迷惑更濃了。這二皇子,對自己很了解的樣子,連自己少時狂語都知道,也不知從哪兒探得的。
“好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注意到楊業那滿臉疑惑,劉承祐停下腳步,平靜地注視著他:“我聽過你的事跡,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打算調至麾下聽用!”
聞言,楊業張了張嘴,劉承祐揮手止住,繼續道:“我知道你是隨叔父來晉陽的,叔父那邊,我自去說。我想,他會給我這侄兒幾分薄面!”
楊業還想說什么,劉承祐卻不給他機會,語氣更加強勢:“對你的安排,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者,去控鶴軍,那是新成立的禁軍,衛護宮城,集三軍精銳而成軍;二者,去龍棲軍,給你提一級,當個都頭!”
點明即止,劉承祐說完便靜待其答案。
而楊業,顯然是被劉承祐一套說懵了,過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俊朗的臉上,掛上了嚴肅的表情,慢慢地認真思考起來。
淡定地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兒,劉承祐身體微前傾,盯著楊業輕飄飄地問:“怎么樣,考慮好了嗎,如何選擇?”
輕輕地舒了口氣,楊業恢復了常態,毫不避讓劉承祐的目光,肯定道:“卑職選擇,去龍棲軍!”
“好!”劉承祐似乎對楊業的選擇很滿意,一揮手:“就這樣。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調令即至!”
就這樣,年輕的楊業,稀里糊涂地,便被劉承祐納入麾下了。等出得王府,仍覺不明所以,自己這算是二皇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