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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南城,一匹老馬拉著一駕馬車,晃晃悠悠地穿過狹窄的街巷,幾經兜轉,停在一所宅邸面前。宅門不小,卻透著一股子凌亂。
趕車的是名粗豪壯漢,配著武器,一看就知道是飽經戰陣的行伍之人。一躍下車,朝馬車內恭敬地說道:“主公,到府門了。”
車簾掀開,一名須發灰白的老者探出了頭,佝著身子,在馬夫的攙扶下著地。神情間滿是疲憊,嘆了口氣:“東京的道路,還是這般擁擠難行!”
“叫門去吧!”
“是!”
這老者,便是前鳳翔節度使,侯益。自從被“護送”到京后,侯益便被撂在府中,無人問津,他有主動上報請求面圣,結果沒有回音。
天子與朝廷這樣的反應,讓這老兒倍感惶恐,思及自己在鳳翔首鼠兩端的動作,更是難以自安。其后雞峰山大捷的消息傳來,更讓侯益寢食難安,只覺性命之危就在眼前。這段時間下來,侯益盡出家財,攜重禮,投帖拜訪大漢的權貴們,尤其是那幾個宰臣,希望能為其說道說道,只可惜,效果了了。
哀聲嘆氣地,在看門的部曲迎候下,步入府中。扶著腰,畢竟六十多歲了,這些時日奔走,縱使身體一向不錯,也有些熬不住了,最主要的是,心理壓力有些大。
侯府中總計有七十余口人,除了侯益的親屬之外,尚有數十名部曲相隨,都是死忠。稍微安撫了一下迎上來的軍漢們,侯益問管事:“三郎呢?”
管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支吾著,低聲解釋了一句。
“這個逆子!”
伴著一聲怒喝,侯益表現出了他的老當益壯,拎著根木棍,快步便闖入侯府后園的一處別院中。堂間,一名三十來歲的小胡子,正與一名侍婢調著笑,臉上泛著醉態,應該喝了不少酒。
見著侯益手執木棍闖了進來,一個激靈,推開侍婢,搖搖晃晃地地便要逃跑。
“爹,別打了!”幾聲慘叫之后,男子大著舌頭告饒。
“你這逆子,老夫在外奔走,卑躬屈膝,你倒好,在府中逍遙,啊?”侯益吹胡子瞪眼,怒斥道:“玩物喪志!”
男子名叫侯仁寶,是侯益的第三子,一向胸無大志,貪圖享受。不過倒不是那種囂張跋扈的二世祖,屬于那種“咸魚度日”的典型,既不從軍,也不從政,只是喜歡玩樂嬉戲罷了,混了三十多年,還指著老父養他。
見老父臉色有所緩和,侯仁寶揉了揉被打的手臂,壯著膽子,齜著牙,上前扶著侯益,順手將那棍子拋得遠遠的,說道:“爹,我也想陪你出去,這不是怕給你丟臉嗎?”
“你還有臉說?”見侯仁寶那一臉咸魚表情,侯益頓時斥罵一句。
聞到他嘴里的酒氣,更是怒由心起:“天子明詔禁酒,侯家本就危在旦夕,還敢于府中放肆,你是怕招不來開封府和巡檢司的人?”
“額。府中都是自家人,沒人會外傳的。”侯仁寶訕訕一笑:“入東京后,兒子已經聽您的吩咐,老實地待在府中,門都沒出過”
“你是還想要老夫表揚你嗎?”侯益反問道。
侯仁寶埋下頭,裝死。見他這副模樣,侯益忍不住嘆口氣,對這個兒子,他也是死了心了。所幸其他幾個兒子,還算長進。
見侯益表情緩和下來,打了個嗝,侯仁寶湊上前,表情正經了些許,問道:“爹,見那些宰相沒用,你何不直接去覲見天子?”
聽這話,侯益差點沒氣出腦血栓,雙目一瞪:“我若能見到天子,還用去求他們?”
“都敷衍著老夫,尤其是那蘇逢吉,收了我的禮,不為我說話也就罷了,竟然還欲向我另索禮物?此人臉皮,竟然如此之厚,這等人也能當宰相?我看吶,這大漢朝也好不到哪兒去!”侯益抱怨一句。
聞言,侯仁寶似乎嚇了一跳,擺擺手:“爹,這話可不能亂說,侯家危在旦夕,要是傳出去了,可就更加不妙了。”
“滾!”侯益給了一個簡潔的回應。
侯仁寶屁股則未挪一下,反而腆著臉,說道:“爹,兒子想來,天子應該不會殺我們一家。”
“為何?”
“感覺。”
原以為這個兒子能說出什么有見地的話,結果,果然沒讓他“失望”。
“滾!”
“兒子告退!”
“再敢酗酒,我一定打斷你的腿!說到做到!”侯益冷冷地說了句。
聞言,侯仁寶縮了一下脖子,兩腿微顫,忙不迭地退下了。
回到書房,侯益獨處,思及這段時間以來四處碰壁的經歷,不免愁悶。良久,嘆了口氣:“失策啊!”
“當初,怎么就迷了心竅,受那王處回的引誘。接受契丹偽命的人那么多,除了杜重威,朝廷也都赦其罪過。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侯益暗自嘀咕著:“不過,那逆子說得倒也不錯,天子應當不至于殺我,否則絕不是這種反應。況且,老夫終究沒有反叛,最后交出兵權,助朝廷對抗蜀軍,也是立了功的。”
“看這東京的情況,這些宰相們,并沒有掌控住朝堂。一切,還得看天子的態度啊”
侯益雖從一貧里農夫,從軍四十余年,從梁晉爭霸,一直到唐、晉先后滅亡,先投靠契丹,又臣服大漢。一路從底層打拼到如今的地位,所倚仗者,除了那一身武勇之外,便是還算敏銳的政治嗅覺。
這個人,雖然沒什么文化,但見識出奇地高,且很會說話,目光敏銳。在幾十年的戰亂之中,每每能站對隊伍,屁股坐正。
這一次,算是個意外。大漢成立之初,可怎么都看不出一個新生王朝的興盛之像,就如當初李存勖時代的后唐一般。原本侯益也沒有真叛亂,勾連孟蜀,也不過打算挾以自重。只是沒想到,漢廷那般堅決,王峻那么能打,而新繼位的天子,那么不好惹
所幸,在最后時分,侯益果斷地又坐正了屁股,亡羊補牢。
侯益在東京的情況,劉承祐這邊當然有所了解,晾了他這么久,一方面是為了打壓,另一方面,也是還沒想好如何處置他。
殺,是沒打算殺的。馮道拜相之后,給劉承祐介紹了一番侯益,給劉承祐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論審時度勢,臣不如侯益。
在這方面,能讓馮道都甘拜下風的,顯然也不是個凡人。
拖了半個多月,在侯益心態“被平靜”下來之后,劉承祐終于想起了此人,傳召。
“罪臣參見陛下!”一見面,后裔便稽首拜倒,姿態放得尤其低。
劉承祐打量侯益,給他的感覺,活似一個田舍老翁。
“平身吧!”
“罪臣不敢!”侯益仍伏在地上。此人,當真放得下身段。這副表現,看起來,倒好像劉承祐在欺負老人一般。
“你口稱罪臣,罪犯何事啊?”劉承祐瞥著他,問道。
“大漢立國,罪臣遲遲未入京覲見,竟未及得見先帝君顏!”侯益聲音洪亮地回答道,表現得很自然。
見其避重就輕,劉承祐也就陪著他扯淡,將御案上的一封奏章蓋起來,清冷的聲音自嘴里吐露出:“你可知道,先帝是如何評價你的?”
侯益一愣,盯著殿中地板的眼睛轉了兩圈,問道:“老臣不知。”
“貌順朝廷,心懷攜貳。”
八個誅心之言響在耳邊,哪怕是老狐貍,侯益心里也不由一揪,頭立刻便磕了下去:“先帝這是何意,罪臣一愚拙匹夫,實在不解。”
“要朕給你解釋解釋嗎?”劉承祐淡淡地說:“私結偽蜀、暗通敵國之事,這么快便忘記了嗎?”
“與偽蜀樞密使王處回密信往來,送兵籍糧冊與敵帥張虔釗,這些事,難道不是空穴來風?嗯?”劉承祐一頓詰難。
感受著劉承祐嚴厲的語氣,老侯益身體緊繃著,額間冷汗盜出,腦子急速旋轉,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顫著聲音答道:“臣非私通偽蜀,只是欲誘其北上以殲之。”
扯淡!
“這么說,雞峰山大捷,還是侯使君謀劃之功了?”劉承祐平淡地問。
“臣不敢!”
“侯益,你也是累朝老將了,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你?”
聞問,侯益心頭徹底緊張起來了。暗自琢磨著劉承祐的心態,但腦子一時有些亂。突然,侯益直起了身體,拱手向劉承祐:“陛下,臣有密事相告!”
“講!”
“臣在鳳翔之時,曾收到河中李守貞密信,其邀臣隨其起兵造反。陛下,李守貞陰懷異志,朝廷需善加防遏啊。”侯益決定,拿李守貞出來做擋箭牌,順便當個“污點證人”,以求贖罪。
聞其言,劉承祐卻有些樂了,語氣莫名地說了句:“看來,這李守貞,聯絡的人,還真不少啊!”
說得侯益略愣,對劉承祐的平靜不禁訝異。
“你是如何回復李守貞的?”劉承祐問。
侯益滿臉嚴肅,鄭重地說道:“老臣斷然拒絕!”
“為何不早報?”
“額事關重大,為免事泄,老臣欲親自面陳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