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還是保小,劉承祐心知,自己要是留在翠芳殿,這個有些惡俗的橋段,很可能會擺在他面前。而李氏攆他離開,顯然也是看出來了。
這個母親啊。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明亮的宮燈照在劉承祐身上,映出身影都透著一股子沉重。劉承祐坐在御案后,坐姿如常端正,翻閱著奏章,一本又一本,神色平靜,只是審閱的速度比平日里慢了不少。
大符很聰明,沒有回殿,趕來御殿,默默地陪在劉承祐身邊,也未多說話。
內侍奉上的晚膳,一筷未動,擺在食案上,殿中更靜了,劉承祐身側的奏章也堆上了一層。揮了揮手,伺候著的殿前舍人沒有廢話,很識趣地,捧著發往中書門下。
“官家,午間都未進食了,御體要緊,還是用點膳吧。”見劉承祐脫離了奏章,大符微微一禮,暖聲勸慰道。
看了看大符,感受著她關切的目光,劉承祐重重地出了一口氣,點了下頭。
見狀,大符反應一松,趕緊道:“我這邊吩咐重新給官家準備一份熱食。”
“罷了!”劉承祐指著食案上的已經有些冷掉的晚膳:“不必費事,拿去熱熱,將就一下吧!”
或是真心,或出于習慣,這種時候,劉承祐仍不忘作秀。
“這”大符有些猶豫,不過也知道他的性子,但迎著劉承祐的目光,沒有多廢話,聽話地親自去安排了。
晚膳用到一半,急匆匆地腳步聲響起,內侍人影閃入稟道:“官家!翠芳殿來報。”
“怎么樣?”大符先一步站起身,急聲問道。
“皇子已然誕下!”
大符眉目間浮現一抹喜色,瞥了眼劉承祐,見他要被挺得筆直,又問:“淑妃情況如何?”
“娘子薨了!”
聞其言,大符表情一滯,不由得扭頭看向劉承祐。
劉承祐呢,表情有些麻木,除了擰在一起的眉頭與僅僅握著的拳頭外,沒有更多的反應。
沉默,夜風下晃動的燭火,映射出劉承祐并不平靜的心情。良久,緩緩起身,聲音沉抑地吩咐著:“擺駕翠芳殿!”
最后一面,劉承祐見到的,是耿氏的遺體。不顧忌諱,單獨與之待了半個時辰。
劉承祐性子是有些涼薄的,但畢竟是跟隨他最久的女人,性格柔順,始終乖巧本分,對他絕對順從,到如今,死都因為替他生子
掀開簾幕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劉承祐已將內心中滋生的虧欠心理給掩藏到更深處了,掃了一圈,太后、皇后、貴妃等俱在。沒有多說,朝內里指了指,立刻有宮人小心地入內,準備處理后事。
“二郎,你來看看你的皇子。”李氏默然一嘆,命人將已經拾掇安全干凈的嬰兒抱出。
劉承祐自宮婦手中接過,很輕,換了個懷抱,初生的嬰孩立刻哭了起來,讓劉承祐有些無所適從。稍微抱了一下,便冷冷地吩咐著:“抱下去,好好照看著。皇子若出了事,朕要你們的命!”
劉承祐很少有情緒化的時候,此時這番殺氣凜然的樣子,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皇子的哭聲一下子更響亮了。
“傳詔,淑妃耿氏,溫婉賢良,久侍君前,育子有功,天不假年,不幸薨逝,追封為宸妃,以皇后禮歸葬!”踏出翠芳殿的時候,劉承祐淡淡地吩咐著。
有了個兒子,于劉承祐而言,當然是個好事,后繼有人,對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大漢,都是有積極意義的。
朝堂之上,喜氣洋洋,麻煩不斷的大漢王朝,難得地迎來了一場喜事。很是重視,楊邠進言,建議劉承祐為迎接皇子的誕生,舉行一場慶典,被劉承祐直接拒絕了。
很現實的情況,并沒有人在意耿氏的薨逝。甚至于,對劉承祐欲以皇后之禮入葬,都遭到了楊邠為首的一些大臣的反對,耿氏才給大漢帶來了一名皇子。
對此,劉承祐龍顏大怒,于朝堂之上,怒發其威,毫不留情面地訓斥了楊邠一頓。這是自登基以來,劉承祐與楊邠的第一次正面沖突,影響很大,有那么一瞬間,劉承祐都想直接下制將楊邠這個屢屢與自己作對的宰臣給貶了。
硬生生地忍住了,要是因此而罷黜宰臣,恐怕不占理的,反而會是他這個皇帝。不過最后的結局,還是得按照劉承祐的意愿來,楊邠脖子再硬,也硬不過天子的強勢,如今的劉承祐,可不是原史上那個大權旁落的幼主。
對耿氏的后事,操辦地很簡單,既是儉約的緣故,也因為還有劉知遠喪葬在前。
大概對于耿氏,劉承祐心中真的有愧疚,沒兩日,劉承祐便派人去晉陽,將其兄長封為侯爵,賞食邑百戶。此前哪怕入了東京,耿氏的家人也沒有跟著來享福,據說是耿氏叮囑的。
清晨,劉承祐早早地便離去,陪嫁的女侍御與兩名宮娥端著洗漱之物入內。
經過劉承祐昨夜的寵幸,大符面頰之上帶著一絲紅潤,在宮人的侍奉下,進行著繁瑣的梳洗。
“官家最寵愛的,還是圣人”侍御替大符梳理著披肩的長發,嘴里說著閑言,語氣很輕松。
大符的興致不甚高,嘆了口氣。耿氏死后,劉承祐近來心情明顯不好,她也有些不樂意,敦倫交歡,感覺劉承祐只是將她當個發泄的工具一般,這對性格倔強驕傲的大符來講,有些過分。
“耿淑妃死后,官家就只來了圣人這邊。”侍御又道。
大符鳳眉蹙了一下,目光微凝,隨即釋然,語調幽沉沉地道:“聽聞,耿氏是活活疼死的,育子之苦,竟這般可怕,那是如何一種疼痛啊”
將簪花插在大符的發髻上,侍御也跟著感慨著:“也怪耿淑妃沒有福氣,若是能順產,誕下皇子,以官家近來的表現來看,恐怕后宮的寵愛,都要集中在她母子身上了!”
“多嘴!”聞言,大符厲聲呵斥了句,雌威初展。
“是!”侍御嚇了一跳。
不過大符,卻不由探手,撫了撫自個兒的肚子。在深宮之內,若沒個孩子,當真難以安心,尤其作為皇后,她的壓力還要大些。
“圣人。”過了一會兒,侍御試探著喚了句。
“講。”
“皇子無母,奴婢聽到風聲,高貴妃那邊,欲求官家以收養。”侍御說道。
此言落,大符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站起了身,神色敏感地變化了一陣:“竟有此事?”
“高貴妃此意,圣人不可不防啊,眼下兩宮都無所出,新生的皇子便是官家的獨子”
大符顯然,還是有些在乎這則消息的,略作思慮,又穩穩地坐下了,悠悠說道:“孩子現在,可在太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