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任?大功?大麻煩吶!”郭威站在大門口,捋須默念著。回首看了看那閃著金色,透著寶氣的行在,悠嘆一聲。輪廓分明的臉,緊巴巴地皺在一起,其間透著的那股子沉凝,無從掩飾。
郭威這心里,可剔透地很,劉信之事,有什么好審的,事情明明白白,肆無忌憚到他那般地步,查證又有何困難?真正難的是,如何處置判罰。
大漢宗室,血脈著實不豐,劉信已屬近親,又在立國之初,這般大張旗鼓地推鞫問事,自三代以來,都是極其稀罕的事。甚至于,升堂設案,審問一方節度,都屬“奇聞”。
事實上,不論劉信皇叔還是藩鎮的身份,皇帝若殺罰之,并不會有什么真正的阻力,這個亂世,根本不缺昏君、暴君。然而,劉承祐就是這般鄭重其事地,要走“程序”,其所慮者為何,郭威這心里,實則也有所猜度。
要的就是一個光明正大,名正言順,這是要做給滿朝公卿,做給許州官民,更重要地做給天下節度看的。看吧,中原重鎮、當朝皇叔的劉信,都被拿下了,其他人呢。
將此案成例,日后,便可依例而行了。至于是否會引起旁人的猜忌或疑慮,那是必然的,當然更重要的,還是震懾,朝廷如今,還有那個底氣。
并且,事情若做得名正言順,站在道義的最高點,便足可使利大于弊。亂世之中,大義這個東西,真不值錢,但用得著的時候,那便是價值千金。
回憶起今日劉信案發前后,郭威心中有底,恐怕是天子早有心辦他的皇叔,趙礪只不過將之引發罷了。不過思回行在后那一個時辰的靜坐,總覺得哪里沒考慮到。
“劉信被拘在何處?”腦子里迅速地理出了個頭緒,郭威發問。
“回樞相,暫時扣押在節度府衙中!”暫時調給郭威屬下聽用的趙延進答道。
“嚴密看守!嗯不得輕辱!”郭威吩咐著。
郭威既被委以主審,劉承祐便給他配了些輔吏,包括趙礪為首的御史以及武德司的探事。
回到下處,郭威便雷厲風行地對趙礪為首的一干人道:“你們此前,想必已做了不少準備吧,一應罪證文書,盡數呈上來,我要查看!”
“是!”
趙礪這些人也不啰嗦,或是得了劉承祐的囑咐,也表現得很干練。
沒有多長的時間,郭威的案上,就擺上了好幾層的文書。望著那積疊的罪證,郭威知道,自己要夜勞于形了。
也只有再翻看下來后,郭威才從那條條細文中,知道劉信為惡之甚,也知道劉承祐在暗中,到底做了多么充分的準備。
在劉承祐讓群臣陪著靜坐,當然不是無的放矢,就那短短的一個多時辰內,長社城內外可謂是風云突變。
城池戒嚴,大隊的奉宸軍出發,在武德司下屬探子的帶領下,按圖索驥,捉拿皇叔劉信黨徒,州府職吏,自節度判官以下,幾乎被搜捕一空,受召而來的幾名縣令、長,也被拿下一半。
至于節度牙兵,則直接被馬全義帶兵圍困,控制繳械,其將校,集中收監。
劉承祐這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
“都控制住了嗎?”內堂中,劉承祐單手背在腰間,以一個略顯裝逼的姿勢,站在窗前,盯著外邊的夜景,隨口問道。
背后,李少游、向訓以及馬全義恭候著。
聞問,李少游主動答道:“稟官家,許州職吏,有罪嫌者,已被臣與向將軍盡數擒拿,算上那幾名縣官,共計有三十二人。眼下盡數收監于州獄!”
劉承祐微微一嘆:“這是將許州官場,給一網打盡了啊!沒有引起動亂吧!”
“請陛下放心!”向訓穩穩地接話道:“事前,末將已派軍戒嚴全城!”
“許州牙兵呢?”
馬全義一開口,就給劉承祐一種安心的感覺,說道:“在州之牙兵,共計兩千三百余卒,已經被控制,一應將校指揮,盡數擒拿。楊虞侯已率鐵騎軍,奔赴下屬諸軍各縣,擒將攏卒!”
“你們做得不錯!”劉承祐稍微思吟幾許,說:“朕還是那句話,務必保證城內外穩定!”
“是!”
“官家公正無私,大義滅親,只消將公審皇叔的消息傳出去,這民心也就安定了,許州士民必定彈冠相慶,高贊官家英明!”
這等話,也只有李少游敢說了。
“退下當差去吧!”劉承祐抬手。
“是!”三個人齊聲應道。
“表哥!”
“臣在。”
劉承祐吩咐著:“郭樞相那邊,你也去幫幫忙!他開堂審案,你也在旁,替朕聽一聽,看一看!”
腳上像生了根一樣,劉承祐站在窗前,眼睛都不怎么眨,賞著庭院內的夜景。月色很淡,燈光很黃,視線不夠清晰,但清風吹拂下婆娑樹影依稀可見。
原本以為,以劉信的性情,威脅在前,或許會有些過激的反應,劉承祐這邊,也做好了充足的應對準備。然而結果看起來,他終究沒把走窄的路徹底拐向死路。
太后寢居,劉承祐夜臨見禮。
李氏似乎料到劉承祐會來,還給他備了點吃食,問:“聽說你把劉信拘起來了?”
劉承祐回答著:“不瞞太后,御史趙礪,當著文武群臣的面,向朕彈劾皇叔。朕不得不秉公調查,以孚人心!郭公處事,向來公允,斷然不會冤枉了皇叔!”
“在我面前,官家就不必說這些冠冕之辭了。”見劉承祐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李氏鳳面嚴肅,直接點破話題:“那趙礪我在內廷也聽說過,雖以敢言直諫聞名,但豈敢那那樣的場合,糾告劉信?”
劉承祐手頓了下,將手中缺了個口的餅放回餐盤,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迎著太后的目光,嘴角露出一點苦澀:“果然,瞞不過太后眼睛,也瞞不過那干朝臣的眼睛,甚至于,連皇叔的眼睛,都瞞不過!”
李氏說:“官家欲行名正言順之事,何以‘瞞’字言事?”
“如今這世道,想要名正言順地辦件事,可不容易啊。尤其是,此萬難之事!”劉承祐語氣中滿是感慨。
李氏看著劉承祐:“我也不問你其他了,你打算如何處置皇叔?”
眉頭微緊,劉承祐吸了口氣,左顧而言他:“趙礪所舉皇叔所犯罪行,民怨極深。”
“你打算如何處置皇叔?”李氏再問。
感受著這娘親嘴里的逼迫之意,劉承祐頓了下,仍舊平穩地回道:“朕委以郭卿全權,還需看他那邊的訊問結果,依法處理!”
聞其答,李氏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