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層林盡染,一派深秋之景。
東京,皇城,后宮,坤明殿。
空氣彌漫著丹桂之香,氣味濃郁,不膩,宜人,心曠神怡。正值清晨,天早已放亮,皇帝劉承祐還賴在榻間,懷抱美人,晨起的亢奮業已緩解,手上動作很干凈,只是細細撫摸著錦被之下皇后細膩的腰身。
“官家,時辰不早了,該起了!”大符伏在劉承祐身邊,輕輕推了一下,說道。玉面柔和,頰帶緋色,親承君露,破受滋潤。
劉承祐仍閉著眼睛,聲音顯得慵懶:“難得躲個懶,享受溫柔鄉,你卻是要把我往外推啊!”
日漸豐腴的嬌軀緊貼向劉承祐,耳鬢廝磨間,大符淺笑輕聲道:“這可不像平日的官家。君王不起,官家若是在坤明殿待久了,就怕外朝言官們,又有微詞了。大符雖居后位,實乃一介婦人,承擔不起非議,還望官家體諒”
皇后賢惠明理,平日與之相處交談,總有所得,夫妻之間,琴瑟和鳴,劉承祐也頗為喜愛,就是這時不時的暗諫鞭策,卻是讓人偶感煞風情。
“以我看吶!有你這樣一位皇后,大漢臣民愛戴尚且不及,又豈敢非議?”睜開眼睛,在皇后小露的玉肩上啜了一口,一邊說著,劉承祐坐了起來。
見狀,大符立刻朝外吩咐著:“來人,伺候官家起身!”
簾幕緩緩拉開,美婢嬌娥,執杯端盆而來,在滿目誘惑之中,劉承祐再度體驗了一把那足以酥軟筋骨、消磨意志的溫柔。
一碗粟米粥,加幾片桂花糕,便是劉承祐的早膳了。膳食的味道很不錯,唯一不佳處,是滿殿馨香中夾雜著一點淡淡的異味,就是屎味
在案左,罪魁禍首由大符抱著,更換過屎尿布后,大抵不適之處清理過后很是舒爽,不再哭泣,反而不住地朝劉承祐笑。
“還有臉笑,這一大早,便讓人手忙腳亂的!”用力地呼吸了兩口氣,體會了一下漸淡的異味,劉承祐沖襁褓中的皇子道。
仿佛聽懂了劉承祐的話一般,小兒稚嫩面頰上的笑容有所收斂,咳嗽了兩聲,卻是被口水嗆到了。
見此景,大符不由嗔了劉承祐一眼,柔撫著皇子的背:“少兒無忌,官家難道還要與二郎計較?”
去歲冬,劉承祐新添二子,皇后符氏所出,名旸,小名沐哥;貴妃高氏所出,名晞,小名亮哥。
另外,賢妃折氏懷胎亦足十月,時近臨盆,若無意外,天家又將新添一子。
待小兒再度恢復沒心沒肺的歡笑,劉承祐心有所感,嬌妻在側,有子盈懷,若是尋常人家,卻也稱得上幸福安泰了。
“我先回崇政殿了。將入冬,天甚涼,你們母子當善加注意。太后那邊,我暫時不便去,你替我去問問安”進食結束,擦了擦嘴,劉承祐朝大符吩咐著。
太后李氏尚佛,因為滅佛之事,甚是來氣,有一段時間了,不怎么搭理劉承祐。不過,氣歸氣,對于朝廷滅佛之舉,始終沒有多說什么,以太后之尊干涉,給劉承祐添麻煩。
后宮之中,如論深明大義,太后首當之。時間愈長,對于這個母親,劉承祐是愈加敬重,發自內心的。
“是!我明白!”皇后很理解的樣子,起身作禮:“送官家!”
回到崇政殿的劉承祐,快速地恢復狀態,進入了自己的角色。君權的逐漸集中,伴隨著的,便是政務的集中,太多的事務需要他親自審閱、決議、批復。
負擔的加重,讓劉承祐偶有不堪其累之感,但,這是君主集權的必要代價。權柄在手,還欲輕松從容,哪有這等好事。
殿中奏事者,有二人,宰相馮道,以及三司副使薛居正。朝中的大臣比起漢興之際,基本已換了一茬,王章雖然仍掛著宰相的名頭,但基本也已退居幕后,在家養病,時下三司主事者,便是薛居正。
薛居正值壯年,好讀書而敏文章,性寬簡,有君子之風,望之不由心生仰慕。相比王章,對于劉承祐這個天子,薛居正儼然要更加恭敬些。
“陛下,這是經三司部吏,計算核議,擬定州縣令錄佐官俸戶,請陛下過目御審!”以一個一絲不茍的姿勢,將手中奏章呈報。
量定州縣官吏俸戶,是劉承祐幾日前給的任務,三司的效率,在劉承祐看來,還是有些慢了。稍微瀏覽了一番,基本是根據戶籍多少量定的,縣三千戶以上,令月十千,主簿八千;二千戶以上,令月八千,主簿五千;二千戶以下,令月六千,主簿四千
經過眾臣群議商定的,基本是挑不出什么漏洞的,順利地從劉承祐這邊通過:“可!朕無異議,照此執行!”
薛居正還未來得及應聲,便聞劉承祐又補了一句:“然天下州縣,在籍丁口數目,還需重新調查核定。此次整飭佛門,還俗僧眾編戶,正可趁機進行一次全面的丁口調查!”
“人口普查”,在劉承祐一朝,早已陸續展開,只是前礙于朝廷精力有限與對地方掌控力度不足,一直是斷斷續續的,沒有大的突破。觀皇帝此事的意志,是要徹底落實了。
心里琢磨著如何完成天子下達的政治任務,薛居正沒有贅言,只是受命:“是!”
“佛寺整頓,可有新的進展?”劉承祐轉向馮道。
年歲的增長,似乎沒有在馮老狐貍臉上留下明顯的變化,保持著良好的心態,馮道還是那般,蒼髯皓首,精神矍鑠。而今的馮道,已成為名義上的政事堂首輔。
“正欲向陛下稟報!”先起身,禮數到了,方才落座,對劉承祐道:“根據各道州上報,截至九月二十,大漢國境內,已廢置寺院兩萬二千六百二十座,系籍僧尼十萬九千三百人,執拿犯法托庇罪人三千七百六十三人,收繳土地約以五百二十萬畝”
一串數據,成果斐然,也代表著釋宗之難,天崩地裂。
“收獲頗豐啊!”劉承祐語調輕松,點頭應之。
見狀,馮道不由勸道:“陛下,此次整佛革弊,規模之大,手段之劇烈,已攀至極也。民間頗有非議,黔首不解陛下弘略,不曉朝廷大義,近來各州多有生民憐佛,嘯聚生亂。以老臣之見,對佛寺的整頓,當適時收手了,以緩民情,泄民憤。否則,只怕引起更大的動亂!”
“馮卿老成謀國之言!”見馮道面帶憂切表情,劉承祐直接道:“佛門自詡教法勸善,方外清修之人,而今卻以蠱惑裹挾百姓以抗朝廷,此必私欲作祟,由此可見,整頓之事,猶不可終。事已至此,不可半途而廢,否則留下的,可有更多后患!”
劉承祐這話,實在有些不講道理。自古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朝廷滅佛,對于佛寺而言,已不只是奪財那么簡單了,有滅道之憂,難道還能奢求彼輩不動如山,安然接受?
馮道聞之,也是無奈,但也不敢,也沒必要違逆皇帝的意愿。
地方上有所反彈,還在劉承祐可接受范圍之內。按照此前的調查,大漢諸道州寺院,約計有三萬五千余座,而今所廢,距離最初的目標,還差著近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