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直到日昳時分,漢軍的大部隊,方才兵臨沮水。先至者,乃是武節軍尉將劉光義。
在全復秦鳳之后,漢軍進行了一次大的調防休整。大戰之時,主要以龍棲、興捷、內殿直這三支禁軍為主,將士效命,雖斬獲頗多,但傷亡、走失、散置也不少。
雖則上層的將領似高懷德、王全斌、石守信等,戰意依舊高昂,但仍為向訓所壓制,以其分守休整。內殿直軍駐守鳳州,保障驛道補給;龍棲軍駐成州,以為后備;興捷軍駐階州,訓練以圖岷州;王景自是鎮守彈壓秦州,并分師以看守前后俘虜的蜀軍。
是故,此次隨向訓冬征漢中的漢軍戰卒,只有兩萬人,并以為西南邊軍為主。以王景那一路軍攻伐秦州時未多激戰,損傷不多,將武節軍南調參戰。
沮水渡口,漢兵與民夫一道,削木捆筏,在焚毀的浮梁基礎上,重搭浮橋。不少民夫乘著木筏小楫,漂浮而設,少不得手水寒侵襲。一支漢軍立陣于東岸,呈防守陣勢,以作策應,防止蜀軍襲擾。
向訓趕到,下令諸軍各營休息的同時,第一件事便親往渡口查看情況。慕容承泰陪伴在側,向他匯報著情況。
“今晨,末將提前派人,砍伐竹木,以備浮梁搭設。劉光義將軍至,從上游淺狹處繞道涉渡,以護浮梁之搭建。蜀軍來襲,見我軍早嚴陣有備,不敢進攻,退縮回西城。”指著那已然鋪過江心的浮梁,慕容承泰說:“按照眼下的進展,再過一個時辰,浮梁可成,大軍可從容渡過沮水!”
“可能承受輜車通行?”向訓親自上橋試了試,問道。
“已然嘗試過,沒有問題!”
“辦得不錯!”向訓親自走上,用力地踩了踩,似乎能試其堅固,抬手遙指西縣:“城中敵情如何?”
慕容承泰答道:“末將派人潛過對岸,抓到敵哨,經審問,從其口中得知,在我軍攻打興州這幾日,蜀軍大修城防,儲備糧械,主將李廷珪放言,勢阻我軍,欲與西縣共存亡!
另外,此時西城之中,共計兵約兩萬,除了三千南鄭蜀禁軍外,余者不是敗兵就是新募集的青壯,且以丁壯頗多!
奇怪的是,末將命人往定軍山查看過,并無蜀軍立寨駐扎!”
“勘探得倒還算仔細!”向訓形容輕松了些,夸慕容承泰道。
受到向訓夸獎,慕容承泰有點樂不可支,嘿嘿一笑,道:“得定軍山則得漢中,蜀軍不立寨,渡河之后,末將愿領軍駐之!”
聽其言,向訓當即搖搖頭,道:“定軍山距西城十里,若敵哨所言屬實,蜀軍不分軍駐守,是其軍隊良莠不齊,戰力堪憂,怕我各個擊破。敵既不分兵守,我軍又何必分兵,占那無用之地。”
這么一解釋,慕容承泰若有所思,笑著恭維道:“末將拘泥于古,都帥料敵于先,實在欽佩!”
淡淡地笑了笑,向訓吩咐道:“加派人手,渡河扎營,本帥倒要看看,李廷珪有何底氣,阻我向前!”
“是!”
隨著帥令下,浮橋的搭設速度果然提高不少,日暮西山之時,隨軍的兩千馬軍先行渡河,并分散開奔馳于西城外的洼地曠野,策應監視。
其后,軍隊、輔卒、民夫、糧食、軍械,陸續渡河。早已備好的巨木、帳篷,迅速地在選定的平地上扎起,連營無座,虎視眈眈而向西城。
“這里需要再添人手!”
“這里需要加固!”
“城上再多備箭矢!”
“城下多再多撒些鐵蒺藜!”
“動作都給我麻利些,蜀軍已至,攻城在即,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漢軍的動向,縱觀眼底,使得城中氣氛日益緊迫,李廷珪親自到城上視察,布置調整,語速極快,態度嚴厲。
一副煎熬少眠的模樣,眼窩深陷,瞳白中帶著血絲。夕陽低垂,照射在身上的些許陽光,讓人感受不到些許暖意。
李廷珪看了看城上城下的蜀軍士卒,在他親身帶動下,士氣有所回復,卻遠談不上高昂,更多的是一種麻木。尤其是從成、鳳退下來的士卒,早就敗習慣了,至多再敗,再退罷了。
李廷珪當然不愿意用這種喪了志氣的兵士,然而,現實條件如此,他不可能將新征召的丁壯擺在最前面,那些人更不靠譜。
事實上,論志氣,李廷珪自己還剩多少,也值得商榷。漢軍搭設浮梁之時,有將校請示,是否派兵前往襲擾,壞其進展。
被李廷珪拒絕了,哪怕繞灘涉渡至東岸的劉光義軍不多,仍舊不愿輕動。或許在李廷珪的潛意識里,根本不敢同漢軍冒險野戰了。沒有城池依托,他并不覺得能夠擊敗那支漢軍。
成都的消息已然傳來了,對他的處置結果與對北邊的安排也出來了,降職留用倒也頗讓李廷珪感動,也甚合他意。
事實上,李廷珪當真沒有守住西縣的信心,只欲遲滯、阻礙漢軍進展,為南鄭乃至利州、劍門等地,爭取時間。然而,在具體的落實中,行動總是有種力不從心,能力不及的感覺......
甚至于,此時的李廷珪對蜀軍能夠守住漢中,都已不抱希望。根據成都的軍力布置,是打算鞏固了劍閣至成都的守備之后,再圖漢中。
他守西縣為南鄭爭取時間,蜀廷卻是打算以漢中,為蜀中爭取時間。然而,失了漢中,蜀中又能保幾時?這些事情,李廷珪也只是想想罷了,他現在,只存一心,與漢軍戰這最后一場,以死報國。
“使君,你許久沒有休息了,下城小憩片刻吧!”見李廷珪在西關城,一待就是小半個時辰,身邊的親校不由出聲勸道。
勸告聲讓李廷珪回過了神,城垣的冰涼,幾乎已使得他手腳麻木。
見李廷珪一時沒有作話,親校又道:“使君若累壞了身體,漢軍來攻,何人率領我等抵抗?”
或許是這句話觸動了李廷珪,終于輕嘆著吩咐道:“就不回衙了,取我綿被來,就在城廂中歇一陣吧!”
“是!”
“漢騎來了!”正欲動身,關樓上的哨卒忽然大喝一聲,緊張的聲音引得守卒皆驚。
李廷珪也打起了精神,三步并兩步,快速登上關樓,扶攔而眺。只見西面,夕陽之下,一隊漢騎由遠及近,輕馳而來,隔得甚遠,看不清晰,但護衛居中者,顯然是漢軍大將。
“都慌什么,不過漢軍哨騎!”感受到城上守卒的緊張,李廷珪頓時喝罵一聲,氣氛這才有所緩解。
“都帥,就帶一隊馬軍護衛,至城下勘探,是否太過托大冒險了,若蜀軍出城來襲......”與向訓同來的,乃是將軍王仁贍。
向訓答道:“當你你攻黃牛寨時,不是也親自潛至于寨外觀察?”
“都帥當三軍之眾,不當立危城之下,豈是末將所能比的!”王仁贍搖搖頭。
向訓則笑了:“提前來看看,早定破城之策。蜀軍已成喪膽之師,且不說其是否敢出城,就是出來了,我們還不能走嗎?”
就這般,鐵騎踏著自信而從容的步伐,靠近城關,于兩箭之地外勒馬,有點猖獗地,在城上蜀軍的注視下,觀察城防。
看著城關各處明顯的修繕痕跡,向訓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眉宇間露出一抹深沉。
兩道新砌筑的羊角城;擴寬約三丈的壕溝,以水灌之,不知其深淺;加厚加高的城墻,崗哨嚴密;還有高堆可見的箭、槍、弩、石......
城上,見漢騎像巡查自家城池那般寫意無畏,李廷珪眉頭高高鎖起。南鄭來的一名將領,忍不住道:“使君,漢軍太過猖狂,視我等如無物。他們不過數十騎,末將愿率馬軍出擊,執漢將來獻。西城內,還剩下一支五百卒的騎兵。
遲疑了許久,李廷珪也是難忍受如此羞辱,緊握拳頭,咬牙切齒道:“開門出擊!記住,能擊滅之最好,逐之亦可,不可深追,小心漢軍詭計埋伏!”
李廷珪的布置,就透著個謹慎。
“是!”
城下的向訓一行,繞看了兩圈,終于見得蜀軍的反應。吊橋落下,城門大開,蜀騎突出。
“走!”向訓很干脆,調轉馬頭便帶人朝大營而返,還注意蜀騎追擊的情況,不忘朝著王仁贍吩咐著:“吊著點蜀軍,派人疾馳回去通知馬仁瑀,若蜀軍深追,就把這支蜀騎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