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禁軍已然被藥繼能放入城中,其勢危矣,如何應對啊!”部下軍官乃孫氏族人,表情凝重,言語催促。
只可惜,孫行友的表現還要不堪,身體僵硬,雙手微抖,嘴皮打顫,喃喃道:“果然,朝廷不會放過我,天子派禁軍前來,是拿我問罪的”
“叔父,該怎么辦,你快拿個主意啊?”見孫行友真空的表現,族侄不由大聲喝道。
聞聲,似回了神一般,孫行友看著他:“我現在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有什么建議?”
見狀,軍官一愣,有些無語,但在這個節骨眼,也顧不得多想了,當即道:“我們快逃吧!禁軍人數并不多,想要控制全城,還需要一定時間。當集結家扈從,再召集軍中部曲,退往狼山,只要回到狼山營堡,朝廷追之不及,就還有活命的機會”
顯然,這孫家族侄,也不是什么有眼光見識的人,給的主意,不只餿,還專門把孫行友往死路上引。
而聞其言,孫行友卻是連連搖頭:“不,不,這樣不就真成叛逆了?還有,我們逃了,家小怎么辦,族人怎么辦,這偌大的家業怎么辦?”
軍官濃眉一挑,語氣激烈:“叔父,局勢緊迫,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不然,我們在此,只有坐以待斃了!”
“這,這”孫行友也不由陷入了糾結,支吾個不停,說道:“讓我再想想!”
然而,族侄給他考慮的時間,進城的禁軍卻不多給他機會,沒一會兒,府門外便傳來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門衛慌張來報警情。
孫府外,在探事官的帶領下,白重贊率領兩百禁軍直撲孫府,隨行的還有一名身形孔壯的將領,其人名為藥繼能,乃是定州兵馬都監。至于,李浣則帶著人,前去控制衙署倉場。
“包圍孫府,不許走脫了一人!”看著大門敞開,守衛退避的府宅,過程輕松地有些讓白重贊意外,但還是干練地吩咐著。
禁軍士卒,迅速分開,圍逼前后府門,占據道口。白重贊又瞧向藥繼能,說:“藥都監,你立刻前往各城廂營房,彈壓安撫駐軍,勿致生亂!”
“是!”藥繼能一副很有干勁的樣子,就是他毫不猶豫地放禁軍進城。
白重贊朝著身邊一名年輕的軍官吩咐著:“白丁,你陪藥將軍一并前往,要好生配合輔助,要是出了什么狀況,我拿你是問!”
“遵令!”
吩咐完畢,白重贊再度看著已經空蕩蕩的府門,聞得其間熱鬧的動靜,能夠感受到驚慌與混亂。嘴角泛起些笑意,白重贊帶人朝里走去。
進入中庭,見到的景象,倒令白重贊有些意外。包括行友一家在內,仆役、護衛,老老實實地候在那兒,武器兵甲,也整整齊齊地擺在一旁,以示無害。
孫行友當先,臉上仍帶著幾許倉皇,見到白重贊,上前應道:“老夫永寧軍使孫行友,不知將軍何來,如此大動干戈,甲兵隨行?”
打量了孫行友幾眼,白重贊神情放松了幾分,應道:“在下白重贊,奉陛下之命前來,延請孫將軍,唐突之處,還望海涵,至于這些軍卒,是來保護孫將軍一家的!”
說著,白重贊取出詔書,交給孫行友。接過一覽,是劉承祐拿沒什么文采的手詔,不過詔意很清晰,孫行友讀書不多,卻也能看懂,就是讓他卸任,前往行營謁君,永寧軍務,移交與白重贊,詔至即行。
孫行友面皮抽搐了一下,表情之間明顯閃過幾許掙扎,最終化作一縷頹然,低頭說道:“白將軍,孫某自知罪過深重,愿意奉詔,往謁天子,聽候處置。只是我的這些家人,還望勿作戕害,府中有些家資,將軍可自取”
孫行友一副認命的表情,態度也很好,白重贊當即笑了:“孫將軍多慮了,白某奉詔而來,只遵詔意而行,做職分之內的事,至于其他,大漢軍紀嚴明,可不敢有所觸犯,以身試法!”
聽白重贊這么說,孫行友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拱手表示感謝。
白重贊即揮手傳令:“聽著,所有軍士,退出孫府,不得有任何侵擾!”
“是!”
掃了眼孫府內的情形,看著其中一部分打點好的行囊、包裹、箱篋,甚至還有一張拆開的床榻,置于中庭,白重贊不由訝異道:“孫將軍,這是欲遷居?看著架勢,是要把整座府邸搬空啊!”
迎著白重贊玩味的眼神,孫行友只是平靜地說道:“讓白將軍見笑了!”
或許是見事已至此,盡去心中顧慮,放開了,孫行友也恢復了幾分從容,不管怎么說,當初也是隨其兄抗擊契丹的悍士,手上人命也不少,不至于太過不堪。
行營這邊,在翌日清晨,劉承祐收到了唐縣那邊的匯報。夏日的清晨,令人感到干爽,洗了把臉,人都精神許多。
慢條斯理地洗漱著,扈載在旁,向劉承祐稟報著:“白將軍與李知州,率軍急行,歷四個半時辰,而至唐縣。執詔書,定州都監藥繼能下令開門放入,其后迅速控制城門、官署、營房、倉場。”
“這般順利?就沒有遭到抵抗?孫行友呢,他什么反應?”劉承祐似乎也有些意外。
扈載稟道:“進城之后,白將軍親自前往孫府宣詔,其時,孫府正在收拾家資,準備遷徙。聞陛下詔至,孫行友自解武備,恭順奉詔。前后,未動一刀一劍。
控制唐縣駐軍后,白將軍已于昨夜,親自率人,前往狼山,并使人北上接手飛狐寨防御,以免不測。李知州,召集定州僚屬,放榜安民,以定人心。”
“聽起來,兩個新官上任,事情辦得不錯嘛!”劉承祐笑了笑。
“陛下,孫行友與唐縣來報齊至,正跪伏營門,乞見!”扈載稟道。
“宣!”手一揮,即吩咐道。
很快,一道緊張的身影,躡步入內,撲通一下拜倒:“罪臣孫行友,拜見陛下!”
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孫行友,臉色泛黃,須發張揚,皮膚很粗糙,樣貌與其兄孫方簡有些相像,應該是連夜趕路的原因,神情異常疲憊。
注意到其畏縮不安的表現,劉承祐悠悠道:“你就是孫行友,難得呀,這還是朕第一次見你吧!”
“罪臣慚愧,此前未能覲拜,請陛下治罪,絕無怨言!”
“你兄弟二人,鎮守定州多年,抵御契丹,衛護一方百姓,對朝廷是有功勞的,朕豈會以此問罪?”劉承祐微微一笑。
“知道朕為何召你前來嗎?”劉承祐淡淡問道。
“知道!”孫行友說。
“那說說看!”劉承祐一揮手。
然而,孫行友卻訥口了,支吾幾句,卻又有些不知從何說起,一層細汗在額上滋生,猛地磕頭:“臣口拙,自知罪犯規制,伏乞治罪,別無他言!”
聽他這么說,劉承祐卻笑了:“無罪可言,朕若是辦了你,豈不是無罪加誅?”
“臣,臣萬無此意啊!”孫行友有些慌了。
觀察著其神情,劉承祐問:“聽說白重贊至唐縣時,你正準備帶領家人、軍隊及府庫財貨,退往狼山,可有此事?”
“有!”孫行友埋頭道:“臣自覺罪責重大,內心難安,只欲還狼山以自保,絕無悖逆朝廷之心啊!”
“呵!”劉承祐笑了:“心無異狀,何以行悖逆之舉?自保?如何自保,嬰狼山而守,對抗朝廷?”
“臣,臣一時糊涂,心智被蒙,方有此昏昧失措之舉!”孫行友再叩首,說:“事已至此,自知觸犯國法,罪責難恕,臣別無他求,只求速死,以贖其罪。唯望看在臣兄弟對大漢略有功勞的份上,萬般罪惡,加諸一身,活家人一命!”
孫行友的態度,是比較誠懇了,兩眼竟然泛起了淚花,作為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此情此景,倒也令人心生不忍。
然而,劉承祐的心,素來堅如鐵石。
沉吟幾許,劉承祐擺了擺手,問孫行友:“朝廷對釋家的政策,你可知道?”
“臣知曉!”孫行友說。
“聽說,那所謂的神尼,尸身不腐,肉身成佛,至今為人傳揚,被你供奉在狼山,百姓爭相往拜,瞻仰其容。妖言惑眾,蠱惑人心,你知道是什么罪過嗎?”劉承祐冷冷道。
“其為臣兄弟族母,素來敬仰,早年我們雖據狼山,但勢力孤危。唯假揚其名,聚攏人心,以抗契丹,以保鄉梓。然至如今,虛言妄大,覆水難收,臣既知其弊,有心更易,卻也無力,難阻人心向背。臣知道犯了朝廷政策忌諱”孫行友一番實誠的言論。
“夠了!”劉承祐一揮手,打斷他:“定州的事,朕心里有數!”
“起來吧!”吩咐了句,劉承祐在孫行友面前徘徊了幾步,悠然一嘆:“你所犯的過錯,若依國法,將你判死,也不為過!”
“是!”孫行友直感脖子一涼。
“不過!”劉承祐繼續說:“朕念你一時昏昧,行差踏錯,但終究沒有造成大的禍患。定州的問題,也有朝廷監管不力,未加教訓引導,以致舊弊,遺毒至今。
你行事雖則荒唐,但在定州,未有害民之事,此番,也算態度誠懇,懸崖勒馬。朕,就不加重責,留你一命!”
“謝陛下!”孫行友聞則大喜,飛跪拜倒。
“但是,此前的爵職,一概罷免,你的家產,獻出一部分,用以修繕安喜城及飛狐塞!帶著你的族人,離開定州,回莫州去吧!”劉承祐想了想,繼續道:“你可服氣?”
“臣無怨言!”孫行友磕頭道。
“另外,你們那族母,朕也聽說過,算得上是一代高尼,但被你們虛傳神話,縱容徒附,妖言邪說以惑眾,壞其清名不說,還遺害無窮!”劉承祐冷冷道:“你親自去一趟狼山,將其尸身當眾焚燒,讓百姓們親眼看看究竟是毀還是不毀!另外,再配合官府,將狼山之堡墮毀,遣散其眾!”
“是!”